她坐在养春堂大堂靠窗的桌子边,这里的伙计认识他,不用吩咐便提着茶壶过来。
“世子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找沐医士吗?”在外面所有人都称呼她一声沐医士,只有王府里面的人会喊她小姐或者姑奶奶。
“嗯,姑姑近几日都在城中吗?”杨雨棠想确认自己是否猜错。
“算是吧!基本都在医馆。”
什么叫算是?沐芸心里只有当大夫那点事儿,她还会去哪里?
“找我什么事儿?”沐芸这次比上次找她时来得更快。
“没什么?我出来给哥哥过生辰,路过你这看看你。”杨雨棠悄悄观察她的神色。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眼神有点躲闪。
这不是沐芸,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心虚的表情?
“姑姑,你这几日都干嘛了?”杨雨棠问道。
沐芸瞳孔微微放大了些,遂又意识到这也许只是个简单的问题。
“我能干什么,坐诊呗!”她端起茶杯,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茶。
“那是我的杯子。”杨雨棠托着腮,盯着她看。
“抱歉抱歉!”沐芸被呛了一下,赶紧把杯子往她那边推,发现她手边还有个杯子。
旁边看热闹的伙计偷笑了一声。沐芸没说话,轻声说了句“无聊”,便再没说话。
杨雨棠挥了挥手,让那个伙计下去,又支开了小铃:“近日大军返城,不知道外面能不能看到,你去帮我看看。”
“姑姑,我表哥很奇怪,你知道他怎么了吗?”杨雨棠小声问她。
“不知道。”沐芸谈定自若地答。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去问谁了?”杨雨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桌面。
“他又不是小孩子,不说就是不方便跟你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沐芸劝她不要乱想。
杨雨棠了然:“原来是不方便说啊!”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是他。”沐芸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杨雨棠点了点头,没再深聊。
小铃站在外面,左顾右盼,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有看见阿勇吗?”杨雨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没啊!”小铃说完才意识到是杨雨棠在问,“小姐,你们说完了?”
“嗯,走吧!回府,说不定阿康去找你了!”杨雨棠吩咐道,完全不顾后面的小铃又羞又恼。
等杨雨棠他们回去,已经是晚饭时间,沐凤梧还没回来。
“去打听打听,父王是不是今日设了宴,世子是否要同将士们一同参宴?”
小铃为了避嫌,死活不肯去,碧玉自告奋勇去了。
不一会儿就回头土脸地回来了!
“世子让人带话说,晚一会儿回来用晚饭。”碧玉小声说,“但听说今日王爷当众说,世子擅作主张提前离营,把他贬为什么马步哨的官,让他去看马。”
“马步哨官?”
“嗯嗯,总之就是看马的官,世子脸上多没面子啊,好歹打了胜仗!”碧玉为他愤不平。
“而且,世子妃,我回来的时候,瞧见一个异族姑娘在跟世子说话,他们说那姑娘是什么土司的孙女。”碧玉临走之前多看了眼沐凤梧,便注意到那个陌生又漂亮的姑娘,看着跟沐凤梧十分熟稔。
“木婧?她怎么来了?”杨雨棠以为平叛之后援军都回原籍了,难道说还会跟着主帅回来?是她一家援军,还是所有的援军都来了?
“您认识?”碧玉没见过,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没,我瞎猜的,许是猜错了!让关娘子给世子留饭,我们等世子回来再用饭。”
“是。”
杨雨棠又登了半个时辰,沐凤梧才回来。
“饿死了,你也饿坏了吧,下次不用等我!”沐凤梧风风火火地进了饭厅,吩咐让人上饭之后,对杨雨棠说道。
“怎么没跟大家一起用晚宴?”杨雨棠明知故问。
“还不是因为我提前回来的事,父王直接贬我去管战马了!我一个管战马的,哪里有资格去吃东西?”这话带着气,谁都听得出来。
“不参加宴席,不应该早些回来吗?怎么拖到现在?”
“他不让我吃,让我看着他们吃,还让我给他倒酒!”沐凤梧说起这个就来气,筷子都放下了!
“那你乖乖给他倒了?”
“那我能怎么办?我不倒,就要军法处置!”
杨雨棠笑了,唤了翠珠取了酒来,给沐凤梧倒上:“那妾身给世子倒酒?”
沐凤梧这才有了笑脸:“还是自己的夫人最贴心。”
两人一唱一和吃着,站在一旁的翠珠和碧玉一头雾水。不说世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却被贬职不合理,单说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这么被安慰了更不可思议!
*
昏暗的地牢里,文桑坐在木板床上,吃着牢房送来的晚饭。没多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早知回到这里,肯定会有人耐不住性子来找他,但没想到连一晚都等不住。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塞着饭。
“夫人里面请。”外面狱卒说话了!
文桑手里的筷子停住。
“有劳。”是文姨娘的声音。
他继续往嘴里塞。
狱卒打开门锁,文姨娘拎着饭盒进来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筷子的手莫名紧了紧。
“哥,我带了些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文姨娘一样一样从食盒里拿出来,“坨坨肉,听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我也没见过,酸菜汤,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反正我是常吃。很奇怪,小时候觉得顶顶好吃,长大后却不爱吃。还有折耳根炒腊肉,还有酸汤鱼,还有……”
文央央一样一样说着,文桑依旧机械地吃着手里的饭。
“哥,你有没有在意过我,哪怕一刻?”这句话在她心里放了很久,有时候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小时候她被欺负时,她被父亲折磨时,是他把她护在身后。
但有时候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为了训练她,是他把她推向深渊,也是他把自己最信任的人变成折磨她最厉害的人。
“还是说,我只是你利用的工具,没有用了,随时可以丢弃?”她继续问。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都可以忍受,但是阿晟不行。”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阿晟是我的底线,你不要碰他,为什么不听?”
“你不配做文家的后人,你已经忘记了去王府的使命,我跟你无话可说,你走吧!”
“我不配?那他们配吗?他们把我当什么?有几时帮我当过人?”文央央近乎喑哑的声音问他,眼泪如滚珠一般滑落。
“央央,你姓文啊,你不姓沐,你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文桑反问道。
“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伤得我遍体鳞伤,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把我当亲人,细心对待,我才知道,这世上,最亲的人,当是如何对待彼此!”
文央央擦干了眼泪,说:“嫂嫂让人给我们下毒,已经被抓了!”
“我儿子们呢?”文桑听到这句,反应过来什么,抓住她急切地问着。
“你现在担心他们是不是有些晚了?你当初通敌叛国的时候,有想过他们吗?”文姨娘笑了一声,又说,“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平白把她自己搭进去!为了你这种人!”
文桑还在逼问那个问题:“在哪?他们在哪?”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顿饭,就当全了你当年从父亲手下救过我的恩情。”文央央推开他,站起身。
文桑反应过来,拉住她:“你别走,你摆脱不掉的,你身体里流着姓文的血。沐晟不会放过你的,你必须救我出去,不,你把那两个孩子救出去!文央央,你不能相信沐晟,他那个人最是狡诈,男人的心不能信!”
“我认了!”
“什么?”
“我说如果有一天,爱上别人,我也认了!”文央央重复道。她想,至少,她学会了怎么去爱,感受爱。如果她沐晟有一天走到头,她就离开,这样她也算赚到了!
“你怎么这么傻?男人的话不可以信的!他若真的爱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将王妃之位给你?你的儿子永远都是庶出!”文桑嘶吼道。
“一样的话,他也说过。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吗?任何人都不要完全相信,只信自己,先好好对待自己,再想如何对别人好!如果一个人伤害了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离那个人远远的,不要自己受伤害,包括他。”
“至于王妃的位子,我根本不在乎。我们在乎的是,永昌帝把阿梧放回来了,会不会拿阿源顶上?你以为为何他不愿意让我当王妃是为什么?”
“央央,央央,你别走!他的话不能信!你得救我们出去,要不然你也会被连累!以往你有苗寨的支持,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他连骗都不会再骗你,直接去母留子,他们汉人最擅长做这个!”
“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文央央再一次挣开他的手,喊道,“来人,锁门!”
狱卒过来将他推倒在一旁,文央央退出到门外面,看着他在里面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