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传·水月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好好休息过一晚，清晨趁小二进房送早餐，花晚莲与杨泠澈又假意打听了下红妆城的名胜，才带上卢奔出门。

花晚莲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亦擅于记忆地形，探子送回的地图他看过几次后，红妆城的道路便已烂熟于胸。他扮演出富家公子哥携新妻与仆人闲逛的大咧咧模样，带着杨泠澈和卢奔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不动声色地行向郊外。

三人七拐八弯，越走越阴森冷僻，花晚莲的心随之也愈发沉了下去，面色凝重，几乎不再开口。杨泠澈则始终一语不发，只安静地一步一步跟随。

终于到达目的地。

极目远眺，入眼皆为泥沙土石，荒瘠得连杂草都枯败，坟包林立，毫无条理地挤得乱七八糟，坟头插着歪歪扭扭的腐朽木条，有些已倒伏。

一处乱葬岗。

花晚莲手指微微颤抖，脸上已经半丝表情也没有了，牙关紧咬，怒火烧得皮肤发烫，五脏六腑炸裂般疼痛。

杨泠澈不在意面前情形，只静静观察他，见他这副模样，暗暗叹息，心口发闷，很是不好受，情不自禁伸手，指尖滑进花晚莲掌中轻轻握住，微微晃了晃。

花晚莲倏然回神，从几近昏厥中抽离，立刻握住他手攥得牢牢，缓缓舒出口气，强迫自己按捺情绪。

他仍牵着杨泠澈的手，循着探子画下的大致方位，穿行于乱葬岗中，时不时注意一下路过的坟主姓名，越看越疑惑。但此时他无暇考究，因为他急迫地在搜寻，终于，停步。

他朝思暮想的那三个字，找到了——

“杨泠澈”

泥土潦草地堆出个隆起，旁边一根半烂的木条，削得歪歪斜斜，随意地竖在土里，上面胡乱写了他最珍重的名字。

无论设想过多少遍都没用，亲身站在这里，看着挚爱的三个字，暴怒、悲痛、恐惧编织出疯狂的锁链，绞得花晚莲窒息，视野一阵阵模糊。

他与杨泠澈相握的手指插进对方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嵌进皮肉，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杨泠澈默默靠近他一些，犹豫着按住了他肩膀：“……一定不是的……”

花晚莲说不出话，偏头瞧他，点了点头。杨泠澈正在身边，然而或许有什么差池，他就会真的躺在这地下……花晚莲无法承受这种想象。

杨泠澈读到了他眼中汹涌的愤恨，令他亦感痛苦。可他依稀还捕捉到一丝埋怨，却该作何解？

一旁卢奔守候半晌，被沉重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方才他巡查四周，从角落土堆里捡到把铲子，于是大着胆子问：“少爷，要不要……”他想说挖开瞧瞧，话到嘴边，又觉“杨泠澈”的含义实非自己能冒犯，转而道，“……属下寻到一把铲子。”

两人间的纠葛被打破。

花晚莲深深呼吸，勉强恢复冷静，示意卢奔先不忙，走近那坟头半步，蹲下身细细探看。

杨泠澈却站着没有动。这一片乱葬岗相当宽阔，他环视四周，眼色木然。

“掩埋至今已过去不短时日，之后泥土没有再挖开过。”花晚莲指着面前一处颜色不同，“这里新近被翻动，应该是我们的探子来查验的时候留下的，没有其他痕迹。”

杨泠澈低头顺着他手瞧向所指：“确实如此。”

花晚莲扭身巡视周围，一边认真思索，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站起身从足尖点了点身前：“卢奔，看看这是什么。”

卢奔两步跨过去，定睛细看，才看见一点极难察觉的金属光泽露出地表，于是提起铲子轻轻拨开覆盖的尘土，见是一狭长金属，一眼望去不知何物，捡起用帕子擦拭几下，递给花晚莲。

晕眩侵袭，花晚莲几乎站不住。

只露出一个角，他便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一把金属制的扇子。

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但抓紧扇子的指节绷得发白。掌心冰冷，分不清是扇子的冷还是心的冷。

酸楚灭顶，杨泠澈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花晩莲端详扇身，视线扫过上面的斑驳，入手较轻薄，扇骨锈在了一起，用了些力才展开，扇面已残缺不全……

杨泠澈一把抓住他手腕，低声道：“是假的……”

他尾音还没收完，花晩莲骤然远远扔开扇子，回扯那只温暖的手。杨泠澈猝不及防被拉得向前倒，正正跌进他臂弯。

花晩莲也不管卢奔就在近侧，把杨泠澈牢牢锁在怀里，唇瓣相贴，毫无顾忌地狠狠亲吻。

脉搏传递对方惶恐的心跳，直到一致趋于安稳。

——迷云扇沉且实，难以腐蚀，而扇面特殊，轻易绝不能破败至斯。

花晚莲懂，仍惊骇难以克制，一瞬绝望。

卢奔识相地警惕望风。

毕竟处在不适合温存的环境，待烧灼的感觉稍减，花晩莲不舍地放开怀抱。

杨泠澈脸颊微红，轻咳一声，朝花晩莲身后靠了靠。花晩莲却面色如常，复又牵住他手，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最后把注意定在卢奔手中的铲子上。

他观察那磨得光亮的木柄和铲头的泥土：“这铲子最近还用过。”继而皱眉望向远方地平线，“这个地方也有些蹊跷，不是普通的荒坟这么简单。”

杨泠澈不动声色瞧他：“此话怎讲？”

花晚莲抬抬下巴随意点了几处：“不太出名，也不知土下真假，不过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销声匿迹很久的武林世家弟子，也有些最近失踪的，名字却留在了这里。如果换佟瑛和夏璇来，应该认识更多。”

杨泠澈没做评判，点了点头。

花晚莲偏头瞥他，玩笑道：“夫人害怕吗？”

杨泠澈眨眨眼：“相公在身边，有什么可害怕的。”

花晚莲低声笑，紧了紧相握的手。

日头西行，不知不觉已近申时。花晚莲最后看了眼木条上的名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客栈吧。”

他牵着杨泠澈未放，抄近路离开。卢奔迅速把那铲子丢回原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