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传·水月 第50章 第五十章

翌日。

杨泠澈几乎一夜未眠，不待天亮已起床，梳妆打扮完毕，收拾出个与来时一般的小包袱搁在桌上，然后静静地坐在房中。

住在云衣楼的这段岁月就像一场梦。

而如今美梦要渐渐醒了。

他细细回味着这些日子，临到末了，那些悲伤、不舍的情绪反而全都消散殆尽，仅余乐事留在心底。

待到孤身终老时，亦可慰平生了。

花晚莲推开门见到的，就是杨泠澈宁静悠远的姿态，仿佛不是准备出门，而是即将离开尘世。他立即心慌难以名状，大步走过去，双手握住杨泠澈两臂把他拉起身，对上他目光：“泠……”

杨泠澈却先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若无其事笑道：“饿了。正等你用早饭呢。”

※

杨泠澈随花晚莲走出边门，马车早已等在门外。杨泠澈见车前套的是银荷与银杏，料想是为遇事灵活应对做的准备。

旅途中的一切夏璇已安排妥当，再得佟瑛先行开道，花晚莲也向来不爱有人跟，三人合计过，便只派了一位车夫同行。

选出的车夫站在车门外候着，相当精神的年轻人，站得腰杆笔直，见到两位主子过来，登时眼睛亮了，垂手躬身：“多谢大少楼主提拔。见过少……杨小姐。”

杨泠澈好笑，怀疑莫非私底下都学着夏璇喊“少夫人”，可惜这个称呼的正主不会是自己。

花晚莲笑着招呼道：“是要辛苦你了才对。”他向杨泠澈介绍道，“这位你还没机会见过，是云衣楼的护卫长之一，卢奔，常主持夜班，敝楼得力干将。和负责你房的那位侍女长春臣是新婚夫妻。”

杨泠澈无声地“啊”地一下，歉然微笑道：“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卢奔同其他云衣楼门人们一样，对自家大少楼主万分拜服，出自真心地敬而重之，但作为本家护卫长，也感受过他对大家是如何亲切体恤。这时见未来的大少夫人同样是毫无架子，自是十分高兴：“哪里哪里，是属下的荣幸。”他不敢多看“杨泠浓”，但又忍不住偷眼去瞧，心想本人比传言更美多了！终于耐不住兴奋道，“春臣老跟属下炫耀，能服侍杨小姐实在幸运，说得属下羡慕得紧。前几日夏紫使吩咐派属下当此任务的时候，属下觉得真是福气来了！嗨，您别介意，属下就是话多……”

花晚莲朝杨泠澈道：“他打小入云衣楼，就是这么活泼的性子。”

“春臣特别贴心，我很感谢她。”杨泠澈客气笑道，“路上多辛苦你。”

卢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抵住车门，欲扶杨泠澈，花晚莲却抢先一步，长腿一抬就上了车，转身过来把手伸给杨泠澈。

杨泠澈一笑，向卢奔点头示谢，将手放进花晚莲掌心里。

花晚莲抓紧他手，大力一拉，杨泠澈出乎意料，被他拉得往前急跌，花晚莲顺势把人扯进怀中抱进车厢。

卢奔立刻关好车门，坐上车夫位一抖缰绳，银荷与银杏迈蹄缓缓前行。

杨泠澈侧脸靠在花晚莲胸前，强劲的心跳声传进耳中，感觉到发顶被人温柔地用嘴唇贴住了。

杨泠澈任他抱了会儿，语带调皮地唤道：“相公？”

花晚莲闻言闷笑，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娘子。”这才放开。

杨泠澈直起身子，花晚莲待他坐好了，敲了敲门框，卢奔领会他意思，驱马小跑起来。

杨泠澈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眉眼低垂，瞧着真像个新嫁少妇的样子。

他在花晚莲的目光中，安安稳稳坐着，却也不看回去。两人好一阵谁也没说话。

忽然他抬头，淡笑问道：“相公，此行如何计划，该知会我一二了吧？”

花晚莲没有马上回答，交叠双腿，抱着膝盖注视着他，慢悠悠地道：“还以为娘子不准备问了。”

杨泠澈坦然道：“我总得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花晚莲咧嘴一笑，竟有几分不同以往的邪气，挪到他身边，把他的手抓过来握在掌中：“你只需陪着我就够了。”

他表情太过诚恳，杨泠澈哑然与他对视片刻，苦笑道：“莫要把我养成个废人呀。总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清早起，花晚莲就觉得杨泠澈有点不对劲，似乎整个人都绷得极紧，却又神色超脱，到这时总算看起来轻快了些，暗暗松口气，放开他手，但还是肩碰肩挨着他坐：“这位神秘冒牌货的杀戮路线，一直在往西域走。若是我亲身跟随调查，目前已被领至近西域的爻城。那日出现的‘从丛’亦太过蹊跷，又当真在那唤‘红妆城’的西边城中发现了刻着泠澈名字的墓。我生平未曾到过西域，且无甚旧识定居，许多巧合却似是意图将我引去。

“即是如此，不如正面迎敌。左右那些遭过袭的地方佟瑛派人都没查出什么结果，不必再浪费功夫，故而此行直接去那红妆城，我要亲眼瞧瞧究竟‘泠澈的墓’是怎么回事，即便是假的，总也不会无缘无故将他名字写在墓上，总该有个道理，又或者有机会再见那‘从丛’一面，不应与此事能脱干系。”

杨泠澈没有打岔，默默听完，略一点头。

花晚莲于是续道：“敌在暗我在明，眼下线索实在太少，你问我需要做什么，我确实自己也不知道前路会发生什么。”他苦笑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杨泠澈，“或许不应该带你出来，把你留在玥州更安全些。”他放柔嗓音，“但我想你陪着我。”

杨泠澈一反常态，并没有对他后面的几句话作出什么反应。他思索了片刻，真诚评价道：“我以为你们三个能更有计划一些的。”

花晚莲大笑摇头。

杨泠澈思考片刻，又道：“不过目前这情况，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他瞧一眼花晚莲，笑道，“其实我也习惯了随机应变了，带着我不会碍你们手脚的。”

花晚莲失笑道：“我可没担心过这个。”

杨泠澈轻轻“嗯”了声。

※

少倾，车停下，外头传来卢奔与人交谈声，来回几句后重新上路，马蹄哒哒，比之前快上许多。

终于离开花州了。杨泠澈漠然想。

车厢内由夏璇特地布置过，宽敞舒适，车座包裹软垫。杨泠澈靠在椅背，花晚莲仍紧紧挨着他，却未再有更亲近的动作。

天气渐热，衣衫渐薄。布料相隔，两人感受对方体温，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