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传·水月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归璐如今已经晋升为了内务总司事。

虽从入楼起就负责内务，但其实以归璐的武功和学识，尽管比不过夏璇一干人，放眼武林则是第一流的水平。即使现在职拜总司事，夏璇依然觉得太屈才，曾经几次问过他要否调职，如果他希望，可以派往分舵出任舵主，位阶上固然未提高，却更有发挥才能的余地。

但归璐每次都婉言拒绝，答曰自己确无出人头地的野心，能一直留在本楼工作更符合他的心愿。

他意志坚定，夏璇不好勉强。观察他确实忠心耿耿，便不再多言。

此刻，花晚莲手肘架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听归璐报告他那外袍的清点情况。

众人皆知夏璇与花晚莲平素亲近，为了避嫌，夏璇还是把这事儿交给了归璐去办，横竖该处理的都处理妥当，也没什么再要打点的。

“所有外袍已经全部清点完成。”归璐的嗓音平和沉静，如同他本人，“调出了收藏在绣坊的绣样原稿一一核对过，并由金绣雁坊主亲自过目，确认为原件无误。所有衣料库存也已清点完毕，核对账簿无误。”

夏璇手指敲击桌面：“也就是说，暂时可以排除细作的嫌疑。”

燕诉弦道：“如果金坊主不是细作的话。”

夏璇似笑非笑：“如果金老板是细作，那我看，也没几个人不可疑了。”

燕诉弦颔首道：“假设而已。对金坊主，我与你一样信任。”

佟瑛道：“但纪初也不会完全看走眼，所以这个冒名之徒应当有一定的财力。”

夏璇道：“且他能从纪初眼前全身而退。而水陆联盟虽非强敌，但在围攻下将数人一击毙命亦非易事。无论是轻功还是外家功夫，想必都非泛泛。”

众人纷纷皱眉，事情显然颇为难办。

燕诉弦又问道：“大少楼主可曾与什么人结仇？”

花晚莲尚未出声，一名面色苍白的斯文男子缓缓开口道：“在座各位都明白，行走江湖，得罪人不可避免。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也难保别人怎么想，更何况云衣楼树大招风，大少楼主又少年成名。大费周章做下这些事，普通的寻仇已然无法解释。”

此人正是五大护法之一的“黑衿护法”柳织。他比花晚莲年长两轮有余，但常年不见血色、不动表情的脸上，岁月痕迹显得不那么深刻。只是他嘴角总是微微下垂，双眸远望，仿佛心里有说不完的苦楚。旁人看去，竟有几分鬼气森森。

同他比肩而坐的是“白襟护法”松络。两人远房兄弟，同样年纪，同样面无表情，连相貌也有几分神似。甚少有人听过他开口说话，即使面对花粹馦和另外三位护法，也吐不出几个字。他总是微微颦着眉，半垂下眼，好像从未有过开怀之时。

兄弟二人携手闯荡江湖，曾经形影不离，一套“同辉剑法”双剑合璧，横扫武林。只是近年不知何故，已经分开很久了——然后武林才知，他们单剑依然所向披靡。

五大护法回来的有三位，坐在另一边的是“绛袂护法”芮绒。芮绒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无论在十岁、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她好似总是在人生的巅峰，而且没人会怀疑，她到了发白胜雪的时候依旧如此。她看起来永远可以那么美艳高贵，又可以那么楚楚可怜，这样的矛盾在她身上浑然一体，因而人们总是忽略她长袖中一发夺命的毒针。无数男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乞求那颗芳心，却至今无人能得佳人垂青。

未能够赶回的是“靛袖护法”楚绘和“桃褛护法”荀纱。

“比较糟糕的是，”芮绒纤指点着小巧的下巴，红唇轻启，“这两件事说不定只是开端。聆溪小筑没有出人命，盐鲸巨鹿那几帮虽然是粗人，反倒肯听话讲道理。但若该人不停手，打到了那些自认名门正派的头上，就没有那么好商量了。”

花晚莲坐直身体，毫不在意地笑笑：“特别是被我废了得意门生的那几个帮派。”

他自己把话说了。

芮绒意味深长盯着他：“听说，杨二公子的双胞胎妹妹眼下正在楼里？”

花晚莲颔首道：“是的绒姨，是小侄的未婚妻。”

芮绒眯起眼笑：“怎么不让绒姨见见？”

花晚莲笑道：“那是一定要的。明天一起用午茶如何？”说着转向柳织和松络，“也要向两位叔叔引见。”

一位分舵主笑着插话道：“诶，少楼主别小气，我们也想见见未来的大少夫人啊。”

柳织表情没多大变化，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嘴角微微提上了一点，这已经是很高兴了。连松络也抬眸，目光中难得地有了几分温暖。

芮绒拍了拍手：“大家别闹。大少夫人以后有得是机会见，等这件事了结，再安安心心地去请她一道喝上几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小莲既然喊我一声姨，我总不能空着手去见新侄媳妇。”

这一室云衣楼头脸人物其实久未齐聚，说到未来的大少夫人都兴奋起来，热烈地多聊了几句。

也是实在线索太少，已经无甚可议论，花晚莲又似乎并不着力想要立刻把人揪出，否决了几个激进的提议。佟瑛与各分舵主确认了属地内的监视部署，重新作了汇报安排，又调拨了主楼内的人力分派到各处，先静观其变。

散会后，各人的房间早已安排好留宿，没想到三位护法却无一人住下，尤其芮绒，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似乎在躲什么人。

※

芮绒刚闪过一个拐角，蓦地往后大退一步，在黯淡月光下，看清面前无声伫立的是柳织。

她挑眉，意思不言自明。

柳织淡淡问道：“这么快走？不等他回来见一面？”

芮绒沉默半晌，亦淡淡回道：“时候未到。”

※

柳织独自走在清冷月光下。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了很久，忽而转身，望向背后。

不远不近，另一个人也一步一步走着。两两相望，没有停步，直走到他跟前。

静静对视，一如往昔，如同照镜子。

但表象之下，有着不为外人知的私隐。

松络淡淡道：“说完别人，就不记得我了。”

只有柳织听得懂他的情绪。

柳织伸出手去，牵住了松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