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传·水月 第14章 第十四章

云衣楼占地广阔，围墙内正中立恢弘主楼，另有东西两处侧楼亦甚宏大，除此之外还有几处别院和塔楼环绕。

主楼有各高位司事的住处和分舵主的临时居所，东西楼则分配下一层的主事和门人，相较于独院林立的沐易水阁，建筑雄伟而起居集中。

花晚莲带人兜兜转转，介绍各厅堂内特别的书画摆件，杨泠澈认真听他说，一路也暗暗注意着，发现居然没有遇到什么人，应当是故意避开了。

正思索，花晚莲在一扇门前停步。杨泠澈观察环境，估摸是什么重要人物的住处，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花晚莲门也没敲，直接伸手推开了。

杨泠澈从没见过他这般不拘礼节，不禁怔了怔，多瞧他一眼，目光才转至屋内。

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桌上，一腿曲起脚踩桌沿，手肘架着膝盖，握一卷书读得专注。

闻声，男子从书中抬眼，一脸不悦，见到来人却立刻笑了，把书随手一抛，从桌上跳下地，大步走近。

杨泠澈细看他，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狂野，并不十分标致，但是朗目皓齿、英姿飒爽，有一种凌厉奔放的俊美。他的打扮却与气质截然不同，斯文而整洁，未戴冠，袖口坠着醒目的紫色穗子。

低头读书时自有一股书卷气，但当他双眼朝向人的刹那，竟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溢出满身匪气，眼神凶悍霸道，眨眨眼都透着威骇，即便是杨泠澈都猝不及防感到了震动。

他警惕心起，脑海中浮现关于某号人物的传言，面上仍是无辜的样子，佯作被男子的气势压得差点往后退半步，又忍住。

男子径直走到杨泠澈面前，咧嘴一笑，唱戏般夸张地行了个礼：“杨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今日得见，万分荣幸。小姐莫要惊慌，敝人贤良淑德，是这位花大少爷最忠诚的奴仆。”

“胡说什么。”花晚莲瞥他一眼，稍稍挡在杨泠澈身前，语带嫌弃地介绍道，“这流氓叫夏璇，是除令兄外在下最好的朋友，之一。如果找不到在下的时候，找他亦无分别。”又转头问道，“佟瑛呢？”

印证了推测，杨泠澈也笑道：“原来是云衣楼大名鼎鼎的‘紫衣使者’夏先生，久仰。”

那句“除令兄外在下最好的朋友”就像一团吸饱了蜂蜜的棉花猛地堵进胸口，甜而闷，让他一边嘲笑自己幼稚可笑，却仍不由自主地对夏璇生出些许敌意。

夏璇敏锐地眯了一下眼，说起话仍然拖腔拉调：“不敢当不敢当。请杨小姐务必和这位大少爷一样叫敝人姓名就好，不要折我们做下人的寿。”

花晚莲不满蹙眉，还没开口，夏璇已转头朝里屋喊：“翠儿、翠儿！大少爷带大少奶奶瞧咱们来啦！”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倏地从内室窜了出来，快得杨泠澈竟难以辨清，人已到了跟前，没先招呼客人，二话不说抬脚踹在夏璇背上。

夏璇似早有防备，侧身便要让开。本是个极精准的动作，却险险撞上近在咫尺的杨泠澈，身形一顿堪堪刹住。

然而花晚莲反应也快，那脚尚未贴到夏璇后背，毫厘间他已揽住杨泠澈肩膀飘远数尺。

夏璇与来人武功显然相当，此时再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下这一脚，向前跌了个踉跄。

杨泠澈不明白发生何事，惊疑不定审视面前场景，疑问地去瞧花晚莲。

花晚莲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放开手，正要解释，那人已经抛下夏璇走近，满怀歉意道：“万分抱歉，令杨小姐受惊了。在下佟瑛，身份上可以同这流氓相照。”

佟瑛其实与夏璇同岁，然而生得一张少年面庞，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长发随意绑着，穿一身滚绿边的麻布衣裳，乍看之下甚至相当年幼。可举止神态气度不凡，毋需怀疑必定饱经历练，绝非善与。

方才这一脚没用真力，夏璇已经没事人一样站在佟瑛身边，嘻皮笑脸地去勾他肩膀。佟瑛礼貌地对杨泠澈说着话，手肘不耐烦地格开靠上来的夏璇，连一瞥都不给他。

杨泠澈看得有趣，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反义词。

他微笑道：“‘绿衣使者’佟先生威名在外，沐易水阁上下也是十分钦佩的。”

佟瑛赶紧摆手：“杨小姐客气，折煞夏某了……”

花晚莲适时出声：“这两位仁兄文韬武略，是云衣楼的顶梁柱。不过，确实不用跟他们客气，随意些就行。”

杨泠澈笑着含糊应了，便明白这两人便是最信任的心腹，瞧模样几乎比亲弟弟更亲近些。云衣楼楼主之下三色使者，却不知这第三位是怎样人物。

夏璇转身迈着悠闲步子抓过把椅子，长腿一抬跨坐着，诚恳而意味深长地对杨泠澈道：“橙橙不在楼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竟似看穿杨泠澈所念，“等他回来，敝人便拎去给杨小姐请安。不过他是个无聊的老古板，其实杨小姐不见也罢。”

杨泠澈暗惊，夏璇居然眼光毒辣至此，三色使者名不虚传，应对须要愈加谨慎。面上只笑道：“太遗憾了。”

花晚莲却道：“杨姑娘不用遗憾，确实不见也罢。”

杨泠澈目光微动，没有多问，转而笑道：“也请两位勿要再称呼我‘小姐’了。”

夏璇立刻顺水推舟，做戏般张开双臂：“杨姑娘，欢迎光临云衣楼。”

※

花晚莲和杨泠澈走后，夏璇趴在椅背上，皱眉安静了一会儿不开腔。

佟瑛也没说话。他关上门，拾起夏璇扔在地上的书，拍净抚平，重新插好书签放回案头。

不知道他每次都是怎么准确判断出看到哪页的。夏璇的视线一直跟着佟瑛转，直到他转身抱胸靠在案上，面向自己，才懒懒地开口道：“你觉不觉得，这位‘杨二小姐’，浑身透着古怪？”

佟瑛不答，仍然默默望着夏璇。

夏璇笑得流氓般，站起慢慢走到佟瑛身边，拉开他双臂环住自己的腰，轻柔抱他入怀，下巴搁在他肩膀。

佟瑛思考着，任他摆弄，良久，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