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木炭燃得正旺,把景林珏的小脸烘得红扑扑的。她蹲在廊下,手里拿着根细木棍,在雪地里画着圈,两岁的景定国穿着厚厚的棉袄,跟在她身后,跌跌撞撞地踩她画的圈。
“姐姐,圈…… 破了。” 景定国的声音软软的,小手还在揉着额角 —— 那里还有个浅浅的淤青,是前几日打雪仗时摔的。
景林珏回头,看着弟弟圆乎乎的脸蛋,指尖悄悄攥紧了木棍 —— 她知道,要帮母亲夺回权柄,必须先让父亲看见崔令华的 “偏私”,而弟弟,就是最软的突破口。她放下木棍,拉起景定国的小手,声音放得更软:“定国是男子汉,以后要跟着师傅学武,还要认字,等长大了帮爹爹守边疆,就像爹爹手下的将军一样厉害,好不好?”
“说得好!”
爽朗的男声从院门口传来,景穆忠穿着一身玄色铠甲,甲片上还沾着雪粒,腰间佩着长剑,刚掀开车帘就听见这话。他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揉了揉景林珏的头发:“前几日你崔姨娘还跟我说,你总跟定国疯闹,不懂事,怎么病了一场,倒像长大了不少?”
景林珏仰起头,眼神亮闪闪的,故意提高了音量:“爹爹,珏儿一直都懂事的!娘亲说,孟家以前帮爹爹领兵,现在孟家遭难了,不能再给爹爹助力,那珏儿就得多学本事 —— 要么自己练武艺保护弟弟,要么以后找个有本事的世家公子,让他也帮着爹爹,咱们景家就能更厉害啦!”
“珏儿这话就孩子气了。” 崔令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手里还拎着个绣着牡丹的暖手炉,快步走到景穆忠身边,笑着说,“女子家最要紧的是帮着打理好内宅,不让将军分心才是正理。你看我,每日清点府中用度、盯着下人洒扫、还要照看定国,将军回府才能安心歇着 —— 哪用得着靠外头的人?再说了,世家公子心思多,万一连累了将军,反倒不好。” 她说着,故意摸了摸景定国的棉袄,“定国穿的这件袄子,还是我前几日让人用新到的羊绒絮的,珏儿的袄子…… 倒像是去年的旧料了,姐姐也该多顾着点女儿才是。” 这话既暗讽孟贞姬不会管家,又强调自己的功劳,还把 “偏心庶子” 藏在 “关心孩子” 的幌子下。
景林珏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委屈的神色,拉了拉景穆忠的衣角:“爹爹,娘亲不是不疼我,是府里的料子都归姨娘管,娘亲只敢用姨娘分的布。而且先生说‘内外相济’才是治家之道,姨娘管内宅是帮爹爹,我学文习武、将来若能为爹爹寻个可靠的助力,不也是帮爹爹吗?就像外公当年帮爹爹打柔然人一样。” 她说完,眼角余光瞥见父亲按在剑柄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 那把玄铁剑,还是外公当年送他的出征礼。
景穆忠顺着女儿的目光扫过剑身,又看向景林珏身上略显陈旧的袄子,喉结动了动,对崔令华说:“令华,料子的事你多上点心,嫡女庶子的份例不能差。珏儿说得对,文武都不能弃,你以后别总说她‘疯闹’。”
崔令华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脸色僵了僵,只能低下头:“是,阿郎说得是。”
一行人往正厅走,路过院外的池畔时,景林珏特意放慢了脚步 —— 池畔青石板上结着层薄霜,是今早洒扫的刘婆子偷懒没铲,冰碴子在日头下泛着冷光,踩上去咯吱响。崔令华走在她身边,手还被她牵着,不知是故意还是没注意,突然往冰面方向拽了她一下,嘴里嘟囔:“走路看着点,别绊着定国,他脚底下不稳。”
景林珏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指尖瞬间冒了冷汗 —— 她早算到崔令华会不耐烦,却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推她。她攥紧崔令华的手,指甲轻轻掐进掌心,脑子里飞快盘算:现在摔下去,父亲就在前面,肯定能看见崔令华的动作。可冰池看着就冷,万一真摔疼了怎么办?她咬了咬下唇,想起母亲在疏影院缝衣服时眼底的落寞,还是故意把重心往被拽的方向偏了偏。
“哎呀!”
脚下一滑,景林珏的身体瞬间往池边倒去,她顺势大喊:“姨娘!救我!”
崔令华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想甩开手 —— 她最怕沾这种麻烦事,更何况景穆忠还在前面。可她刚松开手指,就听见景穆忠回头的脚步声,赶紧又伸手去拉,却只抓到景林珏的袖口,布料 “刺啦” 一声被扯破,景林珏还是跌出了岸边,往结冰的池面倒去 ——
“啊!”
李秀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腰部传来一阵剧痛,像被冰碴子扎过一样,疼得她倒抽冷气。
“英英!怎么了?怎么了?” 母亲本来趴在床边打盹,被她的喊声惊醒,赶紧起身扶住她,手摸到她的后背,“是不是腰又疼了?刚才你睡着还喊‘姨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腰…… 腰疼得厉害。” 李秀英咬着牙,额头上渗出冷汗,刚才梦里跌进冰池的寒意仿佛还在身上,“妈,我刚才梦见…… 梦见掉进冰水里了,好冷。”
母亲慌了,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按响了床头的护士铃,可铃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来。她急得眼泪都掉了,松开李秀英,顾不上穿外套,赤着脚就冲出病房,在楼道里大喊:“护士!护士!快来啊!我女儿腰疼得不行了!快来人啊!”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喊亮,几个病房的门打开,有人探出头来看。母亲不管不顾,一边喊一边往护士站跑,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拼尽全力的倔强 —— 就像在大巍的孟贞姬,明明柔弱,却为了女儿,连委屈都敢藏起来。
李秀英躺在病床上,看着母亲慌乱的背影,腰部的疼痛还在持续,可心里却比刚才更坚定:不管是在现实里跟病魔斗,还是在大魏跟崔令华斗,她都不能输。刚才梦里崔令华的眼神、父亲回头时的表情,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 下一次 “入梦”,她一定要让母亲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护士的脚步声从楼道尽头传来,越来越近,李秀英闭上眼睛,指尖还残留着梦里攥着崔令华手时的冷汗 —— 那冷汗的凉意,竟和母亲袖口草药渣的粗粝感,奇异地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