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的晨光总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张婶家的油条刚下锅,“滋啦”声混着热油香飘满半条巷;陈墨匠的铺子门轴吱呀作响,老墨块在砚台里研磨的沙沙声,慢悠悠漫过青石板路;就连墙根下的狗尾巴草,都沾着晨露,透着股鲜活的市井劲儿。
路西站在灵玉斋门口,对着斑驳的木门长叹了口气。
这铺子是爷爷留给他的,说是旧纸铺,实则更像个堆满破烂的杂货间。匾额上“灵玉斋”三个字被雨水泡得褪了色,边角翘起来,透着股穷酸又诡异的老气。爷爷走了三个月,铺子就荒了三个月,灰尘厚得能埋住脚,书架上的旧书霉迹斑斑,墙角甚至结了蛛网,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没人气”的霉味。
“卖,必须得卖!”路西攥着兜里最后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指节泛白。他今年二十二,刚毕业没找到工作,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兜里比脸还干净,守着这破铺子根本填不饱肚子。至于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布包——半本《渡灵手札》、一张写着“守好算盘,守好铺子”的字条,还有那枚挂在脖子上的符文平安扣——在他看来,全是不值钱的封建迷信玩意儿,扔了都嫌占地方。
他抬手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灰尘簌簌往下掉,呛得他直咳嗽。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恰好落在八仙桌角那只黑木算盘上。
这算盘是爷爷的宝贝,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算盘珠是墨玉做的,泛着冷幽幽的光,框沿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歪歪扭扭,不像装饰,倒像某种咒语。路西从小就觉得这算盘诡异,总看见爷爷对着它念念有词,现在更是嫌它碍眼,伸手就想把它挪到角落的杂物堆里。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木框,突然被一枚翘起的符文尖刺扎了一下——“嘶!”尖锐的刺痛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不偏不倚滴在最中间那枚墨玉算盘珠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血珠没有滚落,反而像被算盘吸了进去,符文瞬间亮起微弱的红光,紧接着,铺子里的温度骤降,明明是盛夏,却冷得像深秋,连阳光都仿佛被隔绝在外,照进来的光线都带着股寒气。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从算盘里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物件,又像是低语,断断续续,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谁?!”路西吓得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几本泛黄的旧书“哗啦”掉下来,砸得他小腿生疼。他攥着拳头,心脏砰砰直跳,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爷爷生前总说,灵玉斋是老巷的“阴阳眼”,夜里会有“客人”来,他以前只当是吓唬小孩的谎话,可现在这阵异响,由不得他不信。
“还能是谁?接手了铺子,第一件事就是想把镇煞算盘扔了,你爷爷要是泉下有知,能气得爬起来揍你。”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吐槽的声音突然响起,算盘上冒出一缕淡淡的白烟,白烟缓缓凝聚,变成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女虚影。她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皮肤是半透明的,飘在半空中,眼神里满是嫌弃,绕着路西转了一圈。
路西瞳孔骤缩,腿肚子直打颤,却梗着脖子嘴硬:“你……你是啥东西?别装神弄鬼!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叫阿瑶,寄身这镇煞算盘里的虚灵。”少女虚影停在他面前,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几分傲气,“你爷爷没告诉你?灵玉斋是老巷的阴阳节点,白天是纸铺,半夜会自动开门接‘生意’——也就是帮那些有执念的鬼魂渡化。这算盘是镇煞的核心,你把它扔了,不出三天,这铺子里的阴煞就会跑出来,老巷的街坊要遭殃,你小子也得变成它们的点心——哦不,就你这怂样,估计不够塞牙缝的。”
“胡扯!”路西嘴上反驳,心里却发毛。他想起爷爷临终前,颤巍巍塞给他那个布包时的眼神,满是郑重,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随手把布包扔在抽屉里,现在想来,爷爷说的“守好铺子”,恐怕真不是玩笑。
就在这时,灵玉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铺子里的诡异氛围。路西回头一看,是老巷的张老太,她头发花白,手里攥着一个牛皮旧账本,脸上满是愁容,脚步都有些发颤,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进来。
“小路啊,”张老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账本攥得紧紧的,“你爷爷在的时候,总帮街坊处理些‘怪事’,你看……我家那本旧账本,半夜总自己翻页,还透着股寒气,我一靠近,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气,是不是……是不是你张爷爷回来了?”
张老太的老伴张大爷是老巷的账房先生,三个月前突发心梗走了,走得很突然,像是有什么心事没了却。路西从小就受张老太照顾,她总塞糖给他吃,现在看着老人无助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他哪会处理这些怪事?刚想找借口推脱,阿瑶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这是灵玉斋接的第一单‘生意’,你要是搞砸了,算盘的煞气镇不住,今晚就有阴煞来找你谈心。而且,张老太人不错,你爷爷当年受她不少照顾,于情于理,你都该帮。”
路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接过账本:“张老太,我……我试试,不一定能成。”
账本入手冰凉,像是揣着一块冰,冻得他指尖发麻。刚握住,一股浓烈的情绪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不是他的,是从账本里传出来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反复念叨:“欠了王二、李三三个月工钱,没脸见人,没脸见人啊……”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愧疚,压得他胸口发闷,鼻子发酸,眼眶都有些红了。
“这是你张爷爷的执念。”阿瑶飘到账本上,虚影穿过牛皮封面,“他生前最讲信誉,一辈子没欠过人钱,临终前忘了给两个伙计结工钱,死不瞑目,魂魄就缠在这账本上了。想渡化他,得画一张‘解怨符’,帮他了却心愿,他才能安心投胎。”
“解怨符?”路西赶紧翻出抽屉里的布包,打开那本泛黄的《渡灵手札》。手札的纸页已经脆了,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各种符纸的画法,翻到第三页,果然有“解怨符”的图样,旁边写着注解:“解怨符,渡执念之魂,需以精血为引,心诚则灵,画符者耗气血,弱者慎用。”
他又找出爷爷留下的朱砂、黄纸和狼毫笔,趴在八仙桌上,笨拙地临摹起来。可他从来没学过画符,手抖得厉害,朱砂线歪歪扭扭,像条蚯蚓,画到一半,突然觉得眼前发黑,喉咙发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阿瑶说得没错,画符要耗精血,以他现在的体质,纯属硬撑。
“笨蛋!符纸都画反了!”阿瑶气得飘过来,用灵气裹着狼毫笔,帮他修正符文,“你看,这道‘怨门线’要从左到右,你画成从右到左了,等于把怨气封在里面,反而会激怒他!还有,念解怨咒:‘尘归尘,土归土,执念散,魂魄安。怨自心头起,符自指尖消,此去无牵挂,来生再相逢’——语速要稳,心要诚,别跟念绕口令似的!”
路西深吸一口气,照着阿瑶说的,重新画起来。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眼神紧紧盯着符纸,指尖的朱砂线虽然依旧不算工整,却比之前流畅了许多。画完最后一笔,他按照手札上的要求,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
“噗——”精血落在黄纸上,瞬间被符纸吸收,符文亮起淡淡的金光。路西只觉得浑身脱力,头晕得厉害,瘫坐在椅子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念咒!”阿瑶催促道。
路西张了张嘴,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尘归尘,土归土,执念散,魂魄安。怨自心头起,符自指尖消,此去无牵挂,来生再相逢……”
刚念完最后一句,手里的账本突然自己翻了起来,“哗啦哗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凭空浮现出几行字迹,是张大爷的笔迹,苍劲有力:“欠王二、李三工钱各五吊,已托老伴转交,勿念。”
字迹渐渐消散,账本上的寒气也随之褪去,变得温热起来,像是被人揣在怀里捂热的。张老太突然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是老张的笔迹!他果然是放心不下这个……昨天我刚把工钱给王二他们送过去,没想到他都知道……”
张老太对着账本深深鞠了一躬,又对路西道了谢,才颤巍巍地走了。临走时,她塞给路西一兜刚炸好的油条,说:“小路,谢谢你,这油条你趁热吃,别饿坏了。”
送走张老太,路西瘫坐在椅子上,头晕得厉害,浑身脱力。他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滚烫的油香在嘴里散开,却没什么滋味——这灵玉斋,果然不是普通的铺子,他想卖铺跑路的念头,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了。
就在这时,铺门“砰”地一声被踹开,木屑纷飞。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闯了进来,身形挺拔,眉眼冷硬,左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手里握着一把桃木剑,剑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他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目光落在路西身上,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冰冷又带着几分嘲讽:“路西?你爷爷没告诉你,接手灵玉斋,得有命守?”
路西愣了一下,没认出他:“你谁啊?私闯民宅,我报警了!”
“叶杰。”男人报上名字,眼神掠过桌角的算盘,又落回他身上,“你爷爷欠我人情,我来报恩。”
“报恩?”路西更懵了,“我爷爷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杰没解释,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门外:“墨煞傀儡,三分钟前在巷口徘徊,目标是你手里的算盘。”
路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铺门外的巷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刚想反驳,就听见一阵僵硬的脚步声传来,“咚、咚、咚”,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走路,越来越近。
“来了。”叶杰一把将路西拽到身后,桃木剑横在身前,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躲好,别出来。”
路西躲在叶杰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竟莫名安定了些。他偷偷探出头,看见三个浑身漆黑的傀儡从巷口走出来,动作僵硬,手臂是墨煞凝结的黑爪,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透着股阴森的寒气——正是阿瑶说的墨煞傀儡。
“这些是墨老鬼的手下,专门抢镇煞法器。”阿瑶飘到路西身边,脸色凝重,“叶杰是民间符箓师,本事不错,就是性子冷了点,当年被你爷爷救过,后来又被你无意间帮了一次,对你算是护短得很。”
叶杰没给傀儡靠近的机会,脚下踩着奇怪的步法,桃木剑一挥,金光劈开迎面而来的傀儡。傀儡被金光击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体瞬间融化了一半,却依旧没死,挣扎着扑上来。
“符剑合一,破!”叶杰低喝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在桃木剑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桃木剑的金光更盛,他一剑刺穿最前面那具傀儡的胸口,傀儡化为一堆黑色的墨渣,散落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剩下两具傀儡见状,同时扑上来,叶杰侧身躲开,反手一剑劈碎其中一具,可另一具傀儡的黑爪已经抓向了他的后背。
“小心!”路西忍不住喊出声。
叶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桃木剑挡住黑爪,手腕用力,将傀儡的手臂斩断,又一剑刺穿它的胸口。三具傀儡很快被解决,叶杰收起桃木剑,手臂上渗出了血迹——刚才被傀儡的黑爪划伤了。
“你受伤了!”路西赶紧从柜子里翻出爷爷留下的药膏,递过去,“喏,止血的,别死在我铺里,晦气。”
叶杰接过药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到八仙桌旁,自己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很利落,撕下衣服的一角,擦掉伤口上的墨煞,然后涂上药膏,包扎好。整个过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感觉不到疼。
路西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阿瑶的话,忍不住问:“我什么时候帮过你?”
叶杰包扎的动作顿了顿,耳尖微微泛红,却没回头:“十二年前,老槐树下,你给过我一枚平安扣。”
路西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一件事。十二年前,他十岁,在老槐树下玩,看见一个比他大三岁的男孩被几个混混欺负,男孩被打得浑身是伤,却不肯求饶。他当时害怕,不敢上前,就把爷爷给的平安扣扔了过去,喊了一句“快跑”,然后就跑回家了。
没想到,那个男孩竟然是叶杰。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算不了什么。”路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这,算。”叶杰转过身,看着他,眼神依旧冷硬,却比刚才柔和了些,“从今天起,我住这儿,免得你死在铺里,没人给你收尸。”
路西刚想拒绝,就看见叶杰手臂上渗出的血迹又多了些,显然是伤口没处理好。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指了指里屋:“里面有张床,你随便住吧,别弄脏了就行。”
叶杰没说话,拎着自己的背包,走进了里屋。
阿瑶飘到路西身边,笑着说:“不错嘛,捡了个免费的保镖。叶杰的符剑合一很厉害,在民间符箓师里能排上号,有他在,你能少挨不少揍。”
路西没说话,只是看着里屋的门,心里五味杂陈。他原本只想卖铺跑路,过普通人的生活,可现在,虚灵、墨煞傀儡、符箓师……一个个奇怪的人和事闯进他的生活,他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灵玉斋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叶杰真的住了下来,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回来就坐在八仙桌旁,要么擦拭桃木剑,要么画符纸,话很少,对路西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却总会在路西画符失败时,不动声色地指出错误,在他饿肚子时,从外面带回来一碗热面。
路西也渐渐接受了灵玉斋的“特殊属性”,不再总想着卖铺跑路。每天早上,他会把铺子打扫干净,偶尔帮街坊处理些小麻烦——比如王大爷家的猫被阴煞缠上,变得暴躁,他画一张镇煞符贴在猫身上,就能恢复正常;李大妈家的花盆总被打翻,他去一看,是个调皮的小鬼在捣乱,念几句安抚咒,小鬼就乖乖地走了。
这些小麻烦,大多是些没有恶意的小鬼或执念,处理起来不算难,却让路西慢慢明白,爷爷留下的铺子,不仅仅是一个纸铺,更是老巷的守护者。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路西正在铺子里整理旧书,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很是委屈。
“有人吗?呜呜……有人能帮我吗?”
路西放下手里的书,走出去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脸上满是泪痕,正站在灵玉斋门口哭。他认得这孩子,是老巷口小学的学生,叫童童,家住巷尾,平时总在老槐树下玩。
“童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路西蹲下身,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
童童抽抽搭搭地说:“不是……不是有人欺负我,是槐树下的小哥哥,他总让我找妈妈,还让我找一根发簪,我找不到,他就哭……呜呜……”
“槐树下的小哥哥?”路西心里咯噔一下,老槐树下确实有些不对劲,前几天他路过,总觉得那里阴森森的,像是有东西。
他刚想再问,叶杰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菜。他看到童童,眉头皱了皱,走到路西身边,低声说:“老槐树下有个孩童灵,执念很深。”
童童看到叶杰,吓得往后缩了缩,显然是被他冷硬的样子吓到了。路西拍了拍童童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们带你去找那个小哥哥,帮他找妈妈,好不好?”
童童点点头,带着路西和叶杰往老槐树走去。
老槐树在老巷的中间,树龄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树荫能盖住大半个巷口。平时这里是街坊们乘凉聊天的地方,可今天,树下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空气里透着股寒气,和周围的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
“小哥哥就在那儿。”童童指着槐树的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土堆。
路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可他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悲伤情绪,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哭泣,让他心里发酸。
“他就在土堆下面。”阿瑶飘了出来,脸色有些沉重,“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叫小宇,十几年前在这里出了意外,掉进井里淹死了,尸体一直没找到,他的魂魄就困在这里,执念是找妈妈,还有一根发簪。”
“发簪?”路西看向童童,“童童,小哥哥让你找的发簪,是什么样子的?”
“是红色的,上面有一朵小花。”童童回忆道,“他说,是妈妈给他的,掉在井边了。”
叶杰从背包里拿出罗盘,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土堆的位置。他蹲下身,用桃木剑拨开土堆上的杂草,泥土很松软,像是被人翻动过。
“这里不是井的位置。”叶杰说,“老槐树原来的井,在十年前就被填上了,位置在东边三米处。”
他带着路西走到东边三米处,用桃木剑挖了起来。泥土很湿,挖了没多久,就挖到了一块木板,掀开木板,下面是一口废弃的枯井,井壁上长满了青苔。
“发簪可能在井里。”叶杰说,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身上,“我下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路西赶紧拉住他,“井里阴煞重,你下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叶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有些暖意:“我是符箓师,这点阴煞伤不到我。你在上面拉着绳子,有情况就喊我。”
他说完,不等路西反驳,就顺着绳子滑了下去。枯井不深,也就三米多,叶杰很快就到底了。他用手电筒照了照,井壁上挂着一些杂物,在井底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根红色的发簪,上面镶着一朵小小的塑料花,已经有些褪色了。
“找到了。”叶杰把发簪揣进怀里,顺着绳子爬了上来。他递给路西,“你拿着,这是小宇的执念核心。”
路西接过发簪,指尖刚碰到,就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思念情绪,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说:“妈妈,我想你,我找到发簪了,你在哪里……”
“光有发簪还不够,得找到他的妈妈,让他见一面,才能渡化他。”阿瑶说,“小宇是十几年前出的事,他的妈妈可能还在老巷,或者已经搬走了。”
“我去问问街坊们。”路西说。他在老巷住了二十年,认识不少老街坊,说不定有人知道小宇的事。
他和叶杰分头行动,路西去问巷口的张老太和王大爷,叶杰去问陈墨匠。没过多久,路西就回来了,脸色有些沉重。
“问清楚了。”路西说,“小宇的妈妈叫林慧,十几年前带着小宇来老巷投奔亲戚,没想到小宇在槐树下玩的时候,掉进井里淹死了。林慧当时快疯了,找了小宇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在井边发现了小宇的书包,却没找到尸体。她在老巷守了三年,一直没放弃,后来亲戚搬走了,她也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还有一件事。”路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从张老太那里借的,“张老太说,林慧离开前,给她留了一张照片,让她如果找到小宇的尸体,就把照片烧给他。照片背面,写着林慧的地址,是邻市的一个小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笑得很温柔,那个小男孩,和路西感受到的小宇的虚影,长得一模一样。
“地址是十年前的,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路西有些担心。
“试试总比不试好。”叶杰说,“明天我们去邻市,找林慧。”
第二天一早,路西和叶杰就出发了。邻市的小镇不远,坐公交车两个小时就到了。他们按照照片上的地址找过去,是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门口挂着“林记杂货铺”的牌子。
一个中年女人正在铺子里整理货物,头发有些花白,眼角有了皱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正是照片上的林慧。
路西和叶杰走进铺子里,林慧抬起头,笑着问:“请问要点什么?”
“阿姨,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路西有些紧张,从口袋里拿出发簪和照片,“您认识这个吗?”
林慧看到发簪和照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手里的货物“哗啦”掉在地上。她颤抖着拿起发簪,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这是……这是小宇的发簪……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在老巷的枯井里。”路西说,“小宇的魂魄,一直困在老槐树下,他很想你,一直在找你。”
林慧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叶杰赶紧扶住她。她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说起了当年的事。
原来,小宇掉进井里后,林慧一直没放弃寻找,后来因为亲戚搬走,她不得不离开老巷,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宇。这些年,她一直在这个小镇开杂货铺,再也没回过老巷,因为她怕,怕看到老槐树,就想起小宇。
“我对不起他,是我没看好他。”林慧哭着说,“如果我当时能多看着他一点,他就不会出事了。”
“小宇不怪你。”路西说,“他只是想你,想再见你一面。”
林慧点点头,擦干眼泪:“我跟你们回去,我要见他,我要跟他说对不起。”
他们带着林慧回到老巷,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股温柔的气息。
林慧走到槐树下,拿出发簪,轻声喊:“小宇,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槐树下的空气波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虚影慢慢浮现出来,正是小宇。他穿着一身小小的校服,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车,看到林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妈妈!”小宇朝着林慧跑过去,却穿过了她的身体。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失落。
“小宇!”林慧哭着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却抱了个空,“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看好你。”
“妈妈,我不怪你。”小宇说,“我就是想你,我找到发簪了,你看。”他指了指林慧手里的发簪。
“妈妈看到了,小宇真厉害。”林慧笑着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小宇,你放心,妈妈会好好生活,你也该去投胎了,下辈子,妈妈还做你的妈妈,一定好好照顾你。”
小宇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着林慧,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却还是慢慢后退。
“该画显影咒了。”阿瑶提醒路西。
路西拿出符纸和朱砂,这一次,他没有手抖,很顺利地画好了显影咒。他念动咒语,符纸飞向小宇的虚影,发出淡淡的金光。
小宇的虚影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半透明的。林慧终于抱住了他,虽然还是有些冰凉,却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妈妈,我喜欢你。”小宇在林慧怀里说。
“妈妈也喜欢你,永远喜欢你。”林慧紧紧抱着他,泪水滴在小宇的头发上。
过了很久,小宇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看着林慧,笑着说:“妈妈,再见。”
“再见,小宇,下辈子见。”林慧松开他,看着他的虚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送走林慧,路西和叶杰回到灵玉斋。铺子里很安静,路西坐在八仙桌旁,心里有些感慨。他第一次觉得,帮这些有执念的鬼魂渡化,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错,这次没手抖。”叶杰递给他一杯温水,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几分认可。
路西接过水杯,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笑了:“那是,我可是灵玉斋的继承人。”
叶杰看着他的笑容,眼神柔和了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他对面,擦拭着桃木剑。灵玉斋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映着两人的身影,一冷一热,一怂一硬,像是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小宇的事过去没几天,灵玉斋就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灵玉斋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十七八岁,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恐惧和不安,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旧账本,和当初张老太手里的账本很像。
“请问……这里是灵玉斋吗?”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颤抖。
“是,你有什么事?”路西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
女孩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我叫水月,我爸爸……我爸爸半个月前去世了,他留下了这个账本,我总觉得,这个账本有问题。”
她把账本递给路西,账本是皮质的,上面印着“林记账本”的字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路西接过账本,和张老太的账本一样,入手冰凉,透着股阴煞之气。
“我爸爸是做会计的,一辈子都在和账本打交道。”水月说,“他去世前,一直在看这个账本,还说什么‘符文’‘墨煞’,我以为他是太累了,胡言乱语,没想到他没过几天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他去世后,这个账本就一直跟着我,不管我把它放在哪里,第二天总会出现在我的床头。”水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还总觉得,有人在我身后跟着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听见有人在耳边磨墨,有时候,我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我的床边。”
路西刚想说话,就看到水月的额头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你是不是经常头晕,浑身发冷,还总做噩梦?”叶杰突然开口,眼神盯着水月的额头。
水月愣了一下,点点头:“是,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没病,可我就是不舒服。”
“你被阴煞缠上了,而且,你的灵视快要觉醒了。”叶杰说,“灵视是天生的,有些人在受到刺激或被阴煞侵扰时,就会觉醒,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灵视?”水月懵了,“什么是灵视?”
“就是能看到鬼魂、阴煞这些东西。”阿瑶飘了出来,对着水月挥了挥手,“比如我,普通人看不到,你现在应该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不对?”
水月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阿瑶的方向,点了点头:“是……我看到一个穿蓝衣服的影子,飘在半空中。”
“这就是灵视觉醒的前兆。”叶杰说,“你爸爸的死,可能和这个账本有关。这个账本上,被人下了符文,上面的阴煞,就是从符文里来的。”
他接过账本,翻了起来。账本的纸页上,除了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和路西在算盘上看到的符文很像,只是更加复杂。
“这是墨煞符文。”叶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是墨老鬼的手法。墨老鬼是个邪修,专门用墨炼制阴煞,靠吸取活人的阳气修炼。你爸爸可能是发现了他的秘密,被他灭口了。”
“灭口?”水月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不可能……我爸爸是个普通人,怎么会和邪修扯上关系?”
“可能是你爸爸在做账的时候,发现了墨老鬼的资金流向,或者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叶杰说,“这个账本,应该是墨老鬼用来记录炼煞资金的,上面的符文,是用来封口的,谁拿到账本,谁就会被阴煞缠上。”
水月的眼泪掉了下来:“那我爸爸……我爸爸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路西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安慰道:“水月,你别难过,我们会帮你查清楚的,一定会为你爸爸讨回公道。”
叶杰看了路西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翻看着账本。在账本的最后几页,他看到了几行字迹,不是数字,也不是符文,而是一些地名和人名:“废弃墨坊”“符先生”“陈九爷”。
“废弃墨坊?”路西愣了一下,“是不是老巷西边的那个废弃墨坊?”
叶杰点点头:“应该是。那里以前是陈墨匠的铺子,后来陈墨匠搬走了,就废弃了,听说里面阴煞很重,没人敢去。”
“陈九爷是谁?”水月问。
“陈九爷是老巷的老墨匠,住在巷尾,性格孤僻,很少和人来往。”路西说,“我爷爷以前和他有交情,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就是脾气太怪。”
“这个‘符先生’,可能就是墨老鬼的化名。”叶杰说,“我们明天去废弃墨坊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当天晚上,水月在灵玉斋住了下来。路西把里屋的床让给了她,自己和叶杰睡在外面的八仙桌旁。夜里,路西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磨墨,“沙沙”声,断断续续,从水月的房间传来。
他赶紧叫醒叶杰:“你听,是什么声音?”
叶杰竖起耳朵听了听,脸色一变:“是墨煞在作祟,水月的灵视要彻底觉醒了,阴煞在刺激她。”
他们冲进水月的房间,看到水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额头上的黑影越来越浓,账本放在她的床头,上面的符文亮起了淡淡的黑光。
“快,给她画一张镇煞符!”叶杰对路西说。
路西赶紧拿出朱砂和黄纸,快速画了一张镇煞符,贴在水月的额头上。符纸刚贴上,就发出一道金光,水月额头上的黑影瞬间淡了下去,她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过了很久,水月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里不再是恐惧,而是清明,她看着阿瑶,清晰地说了一句:“你是阿瑶,寄身算盘里的虚灵,对不对?”
阿瑶笑了:“恭喜你,灵视彻底觉醒了。”
水月坐起身,看着手里的账本,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要查清楚,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要为他报仇。”
第二天一早,路西、叶杰和水月,就朝着废弃墨坊走去。废弃墨坊在老巷的西边,离灵玉斋不远,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窗户上的玻璃都碎了,透着股阴森的气息。
叶杰用桃木剑撬开铁锁,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墨味和阴煞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头晕目眩。墨坊里很乱,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墨锭和毛笔,墙上挂着一些未完成的符纸,上面画着墨煞符文。
“这里果然是墨老鬼的据点。”叶杰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小心点,里面可能有墨煞傀儡。”
他们在墨坊里搜查了起来,在一个破旧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是水月爸爸的笔迹。日记里记录了他发现墨老鬼炼煞秘密的过程,还有他和陈九爷的来往。
“原来,我爸爸早就发现了墨老鬼的秘密,他找过陈九爷,想让陈九爷帮忙除掉墨老鬼,可陈九爷拒绝了。”水月的声音有些颤抖,“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墨老鬼要杀我,他在账本上下了符文,我跑不掉了’。”
“陈九爷为什么拒绝帮忙?”路西很疑惑。
“可能是因为陈九爷欠了墨老鬼的人情,或者是害怕墨老鬼的势力。”叶杰说,“我们去问问陈九爷,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他们刚想离开,就听到一阵僵硬的脚步声传来,从墨坊的后院走来,越来越近。
“不好,是墨煞傀儡!”叶杰脸色一变,桃木剑横在身前,“水月,你躲在路西身后,别出来。”
后院的门被撞开,三个墨煞傀儡走了出来,和上次袭击灵玉斋的傀儡一样,浑身漆黑,手臂是墨煞凝结的黑爪,眼神空洞,透着股阴森的寒气。
“看来,墨老鬼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叶杰说,语气严肃,“路西,你用算盘镇煞,我来对付它们。”
路西点点头,握紧了桌角的镇煞算盘。他按照《渡灵手札》上的记载,念动咒语,算盘上的符文亮起红光,一道红色的光罩笼罩住他和水月,挡住了傀儡的攻击。
叶杰则冲了上去,桃木剑一挥,金光劈开迎面而来的傀儡。傀儡被金光击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体融化了一半,却依旧没死,挣扎着扑上来。
“符剑合一,破!”叶杰低喝一声,贴在桃木剑上的符纸燃烧起来,金光更盛,他一剑刺穿傀儡的胸口,傀儡化为一堆墨渣。
剩下的两个傀儡见状,同时扑上来,叶杰侧身躲开,反手一剑劈碎其中一个,可另一个傀儡的黑爪已经抓向了他的后背。
“小心!”路西大喊一声,催动算盘,一道红光射向傀儡,击中了它的肩膀。傀儡被红光击中,动作迟缓了一下,叶杰趁机转身,一剑刺穿它的胸口。
三个傀儡很快被解决,叶杰的手臂又添了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
“你怎么样?”路西赶紧跑过去,拿出药膏给他包扎。
“没事。”叶杰摇摇头,“我们赶紧走,墨老鬼可能还在附近。”
他们带着日记,离开了废弃墨坊,朝着陈九爷的家走去。路西看着叶杰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叶杰是为了保护他和水月,才受伤的。
叶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我是符箓师,受伤是常事,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路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包扎伤口,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肤,叶杰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灵玉斋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映着两人的身影,一股淡淡的暧昧,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关于账本、墨煞和复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灵玉斋这个小小的阴阳节点,即将卷入一场更大的阴谋,路西和叶杰,也将在这场阴谋中,经历更多的生死考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将在守护与陪伴中,慢慢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