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请自重 第6章 第 6 章

论道台上一句“不如躺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进了水，在灵剑宗内外炸开了花。

林晚照原本做好了被唾沫星子淹死、甚至被执法堂请去“喝茶”的心理准备。她连着几天都缩在落霞峰，连去膳堂领最差的饭食都让萧夜代劳，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刻个“我已闭关，生人勿近”。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更加毛骨悚然的“热度”。

先是外门执事堂分配任务时，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管事，破天荒地对她露出了堪称“和蔼”的笑容，递过来的不再是巡查山门、教导新弟子这类苦差事，而是一份看守宗门外围一处废弃药园的轻松活儿。那地方灵气稀薄，鸟不拉屎，唯一的优点就是——绝对没人打扰，非常适合“躺平”。

“林师妹啊，”管事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语重心长，“宗门知你……呃，心境独特，需静养参悟。这药园虽荒废，却也是个清静所在，正合你用。好好‘休养’，啊？”

林晚照捏着任务令牌，感觉像捏着一块烫手山芋。这什么意思？官方认证她的“躺平”有理？还是高级黑？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几天后，竟然有弟子慕名而来！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请教”的！

那是一个资质普通、在外门挣扎了数年依旧炼气三层的年轻弟子，名叫张凡。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神情忐忑又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激动，在落霞峰外徘徊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敲响了篱笆门。

“林、林师叔！”张凡见到林晚照，激动得差点结巴，“弟子……弟子听了您论道台之言，如醍醐灌顶！弟子资质驽钝，日夜苦修却寸步难进，心中焦虑万分，几近滋生心魔！直到听了师叔‘不如躺平’之语，方才醒悟！强求不得，反受其咎！弟子今日特来，是想请教师叔，这‘躺平’……具体该如何操作？如何才能像师叔这般，躺得心安理得，躺出境界，躺出风采？”

林晚照看着对方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你误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自己都躺得心惊胆战呢！

可看着张凡那仿佛找到人生指路明灯的模样，她那些否定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难道要打碎这可怜孩子的最后一点幻想？

她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把前世网上看来的那些“佛系”、“随缘”、“降低期待”的鸡汤，混合着修仙界的术语，胡乱包装了一番：“咳……所谓躺平，并非彻底放弃，而是……认清自我，与己和解。譬如灵根资质，天定之，强求反损道基。不如……顺其自然，于日常吐纳中体会天地韵律，于洒扫应对中磨练平常心。切记，勿与他人比较，专注自身点滴进益……嗯，就是，该吃吃，该睡睡，修炼嘛，慢慢来，不急……”

她这边说得磕磕绊绊，自己都觉得心虚。那张凡却听得两眼放光，如同听到了无上妙法，不住地点头：“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叔指点！不与旁人比，专注自身！顺其自然！弟子这就回去……躺、躺下试试！”

送走千恩万谢的张凡，林晚照扶着额头，感觉心好累。这都什么事啊！

她这边应付着突如其来的“信徒”，却没注意到，自家后院……哦不，是自家那个唯一的徒弟，也开始有了“异常”举动。

萧夜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林晚照隐约觉得，这孩子看她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专注了？而且，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只是被动地接受她各种“摆烂”言行，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极淡的、类似于“原来如此”的思索神情。

比如，某日林晚照偷懒，用灵力控风，试图把院子里的落叶一次性卷走，结果控制不稳，弄得尘土飞扬，自己还呛得直咳嗽。她正手忙脚乱时，萧夜默默走过来，拿起扫帚，一下一下，极其稳健地将落叶归拢。他扫地的动作，似乎比以前更慢，更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扫完后，他抬头看向灰头土脸的林晚照，黑眸沉静，轻轻说了一句：“师尊行事，看似随意，却暗合‘顺势而为’之理。这落叶纷飞，亦是天地循环一道，强求整齐，反失其趣。”

林晚照：“……” 她只是控制不好灵力而已！这小子又脑补了什么？！

又比如，她之前匿名投放的那两本“著作”，不知怎的，竟有一份副本流传到了落霞峰，被一个前来串门（主要是想偶遇萧夜）的苏青青“不小心”遗落在了石桌上。林晚照做贼心虚，正要偷偷收起来，萧夜却先一步拿起那块玉简，神识扫过。

林晚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这精明的徒弟看出端倪。

萧夜看完，沉默片刻，将玉简放回原处，抬眼看向林晚照，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师尊，这玉简中所言，虽有些观点略显……偏激，但其中‘保持距离’、‘专注自身’之论，与师尊平日教导弟子之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世间明理之人，并非仅有师尊一人。”

林晚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异曲同工？那根本就是一个人写的啊喂！而且，你那“略显偏激”的评价是怎么回事？老娘写得那么苦口婆心！

她开始严重怀疑，萧夜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却故意不说破，就在旁边默默看她表演。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萧夜似乎真的开始实践某种“改良版躺平”。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隐忍的麻木去完成日常劳作，而是真的慢了下来。扫地时，他会观察光影移动；打坐时，他不再强行冲击关卡，呼吸变得绵长而自然；甚至去膳堂吃饭，他都比以往更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味每一粒灵米中蕴含的微弱灵气。

他的修为进境，在外人看来似乎更慢了，但林晚照偶尔能感觉到，这孩子周身的气息，反而比以前更加沉凝内敛，那双黑眸深处的光芒，也越发幽深难测。

这根本不是躺平！这分明是……厚积薄发！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晚照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这个师尊当得，不仅没把徒弟带歪，反而好像……无意中开启了他某种奇怪的悟道模式？

这一日，夕阳西下，落霞峰（倒是名副其实）被镀上一层暖金色。林晚照瘫在竹椅上，看着萧夜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练习一套最基础的宗门剑法。动作依旧有些生涩，却一招一式，极其认真，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专注和……享受？

林晚照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说徒儿啊，为师那是瞎说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呢……你这躺平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要搞大事的前奏啊……”

萧夜练剑的动作微微一顿，收势而立。他转过身，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他看向林晚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清澈，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师尊，您说……若是毁灭世界真的很累，那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会不会有趣一些？”

林晚照手里的蒲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孩，那双黑眸在暖金色的光晕中，仿佛有漩涡在缓缓转动。

完了。林晚照心想。

她好像……一不小心，把未来的灭世魔头，引导向了某种更加不可预测的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