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上京被一层喜庆的绯红笼罩,靖王世子萧煜与苏丞相之女苏月柔的婚典,成了全城最瞩目的盛事。从靖王府到苏府的十里长街,红绸漫天,彩幔低垂,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悬挂着鎏金灯笼,烛火跳跃,映得青石板路都染上了暖红。沿街的树梢上系满了五彩绣球,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在吟唱着祝福的歌谣。
辰时刚过,迎亲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驶出靖王府。为首的是二十四名吹奏喜乐的乐手,唢呐高亢,锣鼓震天,喜庆的旋律穿透云霄,引得沿街百姓纷纷驻足围观。紧随其后的是六十四名抬着嫁妆的壮汉,三十六箱嫁妆流光溢彩,箱面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缀着细碎的珍珠与宝石,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箱中既有西域进贡的奇珍异宝、江南织造的云锦蜀锦,也有苏府祖传的玉器古玩、价值连城的书画墨宝,每一件都彰显着苏家的权势与富贵。
萧煜身着大红吉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却难掩眉宇间的几分沉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大红披风,披风边缘绣着金线缠枝纹,随风猎猎作响。沿途的百姓纷纷喝彩,抛来鲜花与彩纸,称赞着这对璧人天作之合。可萧煜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掠过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直到看到街角那株熟悉的柳树,他才微微怔神。
彼时的无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襦裙,发间别着一朵白茉莉,眼神空茫地望着楼外的暮色,像一株遗世独立的水仙。而如今,他却要迎娶另一个女子,给她十里红妆,给她世人艳羡的名分。
迎亲队伍抵达苏府时,苏月柔早已身着大红嫁衣,端坐在正厅。嫁衣上用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每一针每一线都精致无比,领口、袖口和裙摆缀满了硕大的东珠与红宝石,行走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宛如环佩叮当。她头上盖着红色盖头,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寓意着琴瑟和鸣。苏鸿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他拍了拍萧煜的肩膀,语气郑重:“萧煜,我把月柔交给你了,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萧煜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岳父放心,我定会护她周全。” 可他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拜堂仪式在靖王府的正厅举行。皇帝与皇后亲临观礼,朝中百官悉数到场,燕王夫妇等皇亲国戚也纷纷前来道贺。正厅里摆满了桌椅,桌上佳肴琳琅满目,琼浆玉液飘香。司仪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萧煜与苏月柔并肩而立,对着天地深深一拜,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们身上,映出温馨的剪影,可萧煜的心中却一片冰凉。
“二拜高堂!” 靖王妃坐在高堂之上,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看到了靖王府与苏家强强联合的美好未来。萧煜与苏月柔对着靖王妃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萧煜与苏月柔相对而立,深深一拜。四目相对,苏月柔的眼中满是娇羞与欢喜,而萧煜的眼中却只有一片疏离与疲惫。礼成之后,宾客们纷纷举杯欢庆,欢声笑语淹没了整个靖王府,可这热闹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无雪隔绝在外。
她抱着念安,默默转身,一步步朝汀兰院走去。沿途的丫鬟仆妇们都在议论着这场盛大的婚礼,羡慕着苏月柔的好运。回到汀兰院时,天已经渐渐黑了,院外的锣鼓声、喜乐声依旧清晰可闻,透过窗棂传入耳中,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无雪的心。
汀兰院的灯烛昏黄,映得房间里一片死寂。无雪将念安哄睡后,轻轻放在摇篮里,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的美梦。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浓郁的喜庆气息吹来,夹杂着梅花的冷香与酒肉的香气,让她忍不住一阵反胃。
院外的锣鼓声越来越响,隐约还能听到宾客们的起哄声与欢笑声。无雪知道,此刻的正厅里,定是一片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景象。而萧煜,正陪着他的新婚妻子,接受着众人的祝福,或许,他还会为她掀起盖头,为她描眉,与她共饮合卺酒。
想到这里,无雪的心像被冰水浸泡过一样,冰冷刺骨。她转身走到桌前,桌上摆放着萧煜以前送给她的一些小物件:一支银质梅花簪、一只羊脂玉镯、一坛梅子蜜饯,还有那本她翻旧了的诗集。这些曾让她感受到温暖与幸福的东西,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她拿起那只羊脂玉镯,玉镯莹白通透,上面刻着细碎的缠枝纹。
无雪的手指紧紧攥着玉镯,指节泛白,玉镯的冰凉透过皮肤传入心底。她猛地将玉镯摔在地上,“哐当” 一声,玉镯碎裂成几块,像她此刻的心一样,支离破碎。紧接着,她又拿起桌上的诗集、梅子蜜饯坛,一一摔在地上。书籍散落,纸张纷飞,蜜饯洒了一地,甜腻的气息与破碎的瓷器碎片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像疯了一样,砸毁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梳妆台上的铜镜被摔得粉碎,映出她扭曲的面容;桌上的茶杯、茶壶被摔在地上,瓷片四溅;甚至连萧煜为她特意打造的梳妆台,也被她用椅子砸出了几道裂痕。她一边砸,一边无声地流泪,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刷着她心中的委屈与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砸的东西了。无雪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窗外的锣鼓声依旧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响,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与可怜。她能想象到,萧煜此刻正与苏月柔在新房里卿卿我我,享受着洞房花烛夜的温馨与浪漫。
他还是娶了苏月柔,给了她十里红妆,给了她世子妃的名分,而她,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一个没有名分、没有地位的妾室,她的儿子,也只是一个庶子,永远无法继承靖王府的爵位。
夜深了,院外的锣鼓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新房方向传来的隐约笑语。无雪依旧坐在地上,浑身冰冷,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月亮依旧皎洁,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她
那时的她,手握长枪,驰骋沙场,何等威风凛凛,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她却成了一个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妾室,为了一个男人的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卑微到了尘埃里。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都在这场盛大的婚礼中,被碾得粉碎。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念安突然哭了起来,哭声稚嫩而响亮,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无雪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没有一点的反应,甚至恨上了这个无辜的孩子,是那个人的血脉,让她感到恶心。
苏月柔成为靖王世子妃后,便开始执掌王府中馈。她凭借着苏家的势力与靖王妃的支持,很快就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她表面上对无雪和念安“宽厚仁慈”,时常派人送来一些补品和衣物,可暗地里,却用各种规矩和身份,时时刻刻提醒着无雪——你只是个妾室,永远也别想越过我的头。
这日清晨,无雪刚起床,就看到苏月柔身边的贴身丫鬟绿萼带着几个小丫鬟,捧着一套簇新的衣服和一些补品,来到了汀兰院。绿萼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躬身行礼:“无雪姑娘,这是世子妃特意让奴婢送来的,说是天气转凉了,给姑娘和小公子添件衣裳,这些补品是世子妃托人从江南买来的,对姑娘和小公子的身子都好。”
无雪接过衣服,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套淡粉色的襦裙,料子虽然不错,却是王府里二等丫鬟常穿的款式,与苏月柔平日里穿的云锦蜀锦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而那些补品,也都是些寻常的桂圆、红枣、银耳,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无雪心里清楚,苏月柔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绿萼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姑娘,世子妃还吩咐奴婢转告您,往后府里的规矩要严格起来。按照王府的规矩,妾室每日清晨都要到正厅给王妃和世子妃请安,不得有误。还有,小公子是庶子,平日里不能随意出入正厅和世子妃的院子,只能在汀兰院和后花园活动。姑娘您身份特殊,若是没有世子妃的允许,也不能随意踏出王府大门。”
这些规矩,无疑是将无雪和念安牢牢地困在了汀兰院,剥夺了他们自由活动的权利。无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攥紧了衣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些规矩,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绿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姑娘有所不知,以前是王妃仁慈,没有严格要求。如今世子妃执掌中馈,自然要按照规矩办事,这样才能彰显王府的体面。姑娘您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让世子妃为难吧?”
无雪看着绿萼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满是屈辱和愤怒。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只能点了点头,语气冰冷:“我知道了,往后我会按照规矩办事。”
绿萼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小丫鬟们离开了汀兰院。她们刚走,春桃就忍不住说道:“姑娘,世子妃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您!哪有这样的规矩,把您和小公子当成犯人一样看管起来!”
无雪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
从那以后,无雪每天清晨都要冒着寒风,去正厅给靖王妃和苏月柔请安。靖王妃对她依旧冷淡,时常找些由头训斥她几句,而苏月柔则总是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在靖王妃面前为她“求情”,可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贬低她的身份。
“母亲,您就别责怪无雪妹妹了。” 苏月柔握着靖王妃的手,语气温柔,“无雪妹妹出身寒微,不懂王府的规矩也是难免的。再说,她还带着念安,平日里也挺辛苦的,我们多担待些便是了。”
靖王妃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哼,也就是你心善。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把她赶出王府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也敢在王府里摆架子,真是不知好歹!”
苏月柔这是在“捧杀”她,表面上为她求情,实际上是在加深靖王妃对她的厌恶。可她却只能忍,只能装作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深意。
念安渐渐长大,到了该启蒙的年纪。无雪想请一位先生来教念安读书识字,可苏月柔却以“庶子无需过于聪慧,只要识些字、懂些规矩便好”为由,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只派了一个粗通文墨的老嬷嬷,来教念安认一些简单的字,至于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根本不许念安接触。
无雪心里着急,去找萧煜商量。可他总是说自己很忙,有太多的公务要处理,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小事”。
这天,念安在花园里玩耍,不小心撞到了苏月柔的丫鬟。那丫鬟立刻大哭起来,跑到苏月柔面前告状,说念安故意推她,还骂她是“贱婢”。苏月柔听后,立刻带着丫鬟来到汀兰院,脸色阴沉地看着无雪。
“无雪妹妹,念安年纪还小,你怎么能这么教他?” 苏月柔语气严厉,“他虽然是庶子,可也是靖王府的血脉,理应懂规矩、明事理。如今他竟然动手打人、出口伤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靖王府没有家教?”
无雪连忙解释:“念安不是故意的,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苏月柔冷笑一声,“我的丫鬟怎么会无缘无故冤枉一个孩子?无雪妹妹,你就别再为他辩解了。今日我就替你好好管教管教他,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说着,她就要让人去打念安。
“住手!” 无雪猛地挡在念安面前,眼神坚定,“世子妃,念安是我的儿子,我会管教好他,就不劳烦世子妃费心了。若是他真的犯了错,我自然会惩罚他,可他没有做错的事情,我也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这是无雪第一次敢如此顶撞苏月柔。苏月柔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妾室,竟然会为了一个庶子,敢这样跟她说话。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语气冰冷:“无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我?你别忘了,我是靖王世子妃,你只是个妾室,我要管教你的儿子,你也敢阻拦?”
“我没有忘。” 无雪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坚定,“可念安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平白受委屈。世子妃若是非要惩罚他,就先惩罚我吧。”
就在这时,萧煜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苏月柔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眼眶瞬间红了:“萧煜,你可算回来了。无雪妹妹的儿子念安,在花园里故意推搡我的丫鬟,还出口伤人。我想替无雪妹妹好好管教管教他,可无雪妹妹却百般阻拦,还顶撞我。”
无雪连忙说道:“萧煜,不是这样的,念安没有推她,也没有骂她,是她自己摔倒的,还故意冤枉念安。”
萧煜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一个委屈巴巴,一个脸色苍白,心里满是烦躁。他知道无雪的性子,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可苏月柔是他的正妃,他不能不给她面子。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念安年纪还小,不懂事,往后你要好好管教他,不许再让他在外面惹事。月柔,念安毕竟是个孩子,你也别太计较了。”
萧煜的话,看似公正,实则是偏袒了苏月柔。无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看着萧煜,眼神里满是失望。她知道,在他心里,她和念安终究是比不上苏月柔的。
苏月柔得意地看了无雪一眼,语气温柔:“萧煜,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只是我也是为了念安好,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懂规矩、明事理的人。”
萧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走进了书房。无雪抱着念安,站在原地,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念安伸出小胖手,轻轻擦去无雪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娘,别哭,念安没有做错事,念安会乖乖的,不让娘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