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启醒来的时候,只感到腰酸背痛。坐起身来摸摸脑袋,这难得一见的憨态倒让时也觉得有趣,忍不住出声提醒:“再摸就不长头发了。”
行启被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时也蹲在蒲团上,不似常人一般跪坐,面若好女,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反而更像狐。
行启想到晕倒前的狐子一言,心想时也说的不对,狐子之事本就是笑谈,但要说他是狐狸精,贫僧倒是信的。
时也不知行启在想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好事,这和尚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老妪狐祠。”时也撇撇嘴,好心提醒道。
行启站起身来,“多谢施主。”眉目间不见悲喜,却自有慈悲。时也黑了脸,这和尚就是生了个好样貌,不然如此败类早就给佛门撵出去了。
这老妪狐祠,行启敏锐的察觉到所燃香火不是寻常庙观用的檀香,倒像是松香。
案桌上供奉的非道非佛,只有一个牌位,有几枚新鲜的果子供奉在上,别无他物。
行启往外望去,发现来往百姓皆是在院内供香,诉说心愿,有喃喃自语者,有痛哭流涕者。
奇怪,行启缓缓走到案桌前,那牌位上只有应缘子三字。
“施主,若是上香祈愿,可往院内去。”忽的冒出一人,声音像被火烧透的枯木,内部早已碳化,每一次振动都带着细微的碎裂感。
行启闻声看去,这人与寻常庙祝并无二致,旧衣洗得发白,背后有柄无穗长剑,漆黑如骨。他看人的目光温和,像在看一草一木,但若细观又仿佛无一物。
不祥不祥,这剑杀伐气太重,不像好人。行启暗暗警惕,迅速退回到时也身边,却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袖口。行启低头一看,好大一只玄狐,行启忍不住想要摸一下,就听撕拉一声。
“哈哈哈哈哈,大师今日可算实现那断袖之好了,改日定要和主持大和尚分享一二。”时也看着行启呆愣的申请,笑声将一室的冷寂驱散。
屋外虔诚祈福的百姓似乎听不见这笑声,仍在跪拜祈祷。
行启想不通,只得默默记下了。
“能被施主断袖,贫僧求之不得。”行启双手合十。
“……”不要脸就是不要脸!时也抱着玄狐默默远离行启。
“他是这里的庙祝,你喊他老道就行。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知道我要找人?”
“我是狐子。”时也垂眸,“能号令江湖,破碎虚空的秘宝也是他。”
“和尚,你要吗?你要少林重回武林之巅,享万世供奉吗?”
刹那间,时也的面孔扭曲成狐,狐影叠叠,“你要吗”“享荣华富贵”“要了吧”“国教正统”,狐言人言,行启仿佛陷入一场狐的狂欢。
“阿弥陀佛,贫僧不要。”
“是不愿要还是不能要?”时也凑到行启面前,像狐一般嗅闻。又瞬间回退到原来站立的位置,言笑晏晏。
“贫僧不愿。”他一袭旧袈裟在微风里轻动。双目垂视下方三尺之地,眸光静寂如古井无波。双手合十。呼吸悠长至几不可闻,整个人似已融入这人间之中。
时也盯着行启,是了,是了,这才是行启和尚本来的样子,天生佛子,好一个天生佛子。时也咧开嘴角,仿佛在笑,又像是哭,有狐笑,有狐泣,乱做一团。
“静心。”那嘶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周围的狐散了。
行启抬头,案桌旁的老道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时也躺在蒲团上,和狐睡得安然。
“你的心不静,你在想什么?”
老道的眼好像在盯着行启,又好像没有。行启想着想着又开始放空,老道摇摇头,慢悠悠的走回案桌前。
“有兴趣听故事吗?”老道慢悠悠的给牌位上柱香,转身问道。
“好。”
“你想听什么?”
“施主讲我听,皆可。”
行启看出老道没有恶意,便跟着老道后上了一炷香,随意拉过一个蒲团,盘腿打坐。
“应缘子应缘子,佛讲究的缘,是自然缘还是强求缘?”
老道也盘腿坐下,将背后的剑放在面前,让行启仔细察看。
“这剑长三尺九寸,重七斤七两。”
“周处的剑。”
“是把好剑,但杀伐气太重。”行启摇头,他不喜。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是把好剑。”
“青莲居士的诗自是极好的。”
“自然是极好的,”老道将剑放在供桌上,行启眨眨眼,这似乎有些大不敬。
“没事。”老道似乎知道行启在想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都是缘。”
“哈哈哈哈哈,都是缘,对,都是缘。”老道突然发笑,跟佛子说什么禅,自己到底还是老了,“我给你讲讲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