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江南 第7章 破碎的黑框眼镜

波珠沟里遍布着野生桃林，几百年树龄的老桃树比比皆是，这个季节正好是漫山桃花盛开。

都说桃木辟邪，古时也称桃木为“仙木”，可在这披星戴月之下，这些奇形怪状的仙木看起来影影绰绰，形态各异，加之粉红色的桃花瓣在清风吹动之间来回飘散，月夜下的桃林若隐若现，看起来竟然不似人间。

飘落的桃花瓣不止散发出清谈的芳香，还在月光中遮掩了那些有心让黑夜吞没的人群。

“林队！”慕婷按照刚才手电光亮闪烁的方向追了过去，她看见林宇消失在那个黑色桃林里。

她慢慢的减缓了步伐，安静的快走了起来，手枪已经将子弹上膛，她心中暗暗的告诫自己要万分小心。

星月之下的小路并不好走，她很诧异林宇是怎么那么快的走了过去。

“林队？”靠近密林，周围静悄悄的，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轻柔一些，密林附近有个石碑上面刻着波珠沟的字样，她用手轻触了一下那质感微凉的石碑，“林宇？”

想到密林里可能有人躲藏在某棵树后，慕婷停下了脚步，另一只手拿出自己的手机，猛然间，她想到刚才口袋里纸条上的内容，“桃林树洞？”

黑黢黢的密林不能完全看清脚下的道路，行走间，她踩到了路边一个干枯落地的树枝。

清脆的嘎吱声在黑暗中发出声响，她停在一棵树边，后背紧贴树干，警惕的向树上和周围看了看。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她掏出手机找到向斯的号码，快速的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也是此时，密林深处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慕婷侧耳细听，山风将模糊的对话传来了几个破碎的字节。

“……你……有鬼……啊……山谷……”

紧接着，一个重物摔倒的声响传入耳里。慕婷毫不犹豫的举枪冲进了密林，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居然看到了远处几个黑影缠斗的画面。

“什么人？林队，是你在那里吗？”慕婷急切的呼唤着他，“我已经通知人过来了，你们住手！”

黑色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像是互相通气，他们下了重手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打到在地，那人惨叫了一声后被两个黑影拖至密林深处。

等到慕婷赶到时，发现已经没有了这些人的踪迹。她赶忙低下头查看地上的脚印方向和刚才博斗过的地方。

此时，脚下一声脆响，她退后一步拿着手机微亮的光芒去看，“林队？”

她认了出来，这是林宇的眼镜，大大的黑框眼镜，跟庄羽博很像的那个眼镜。她还曾经听到伍麟嘲笑庄羽博和林宇简直一模一样。

镜片已经被她踩碎了一个，她心急如焚，轻轻嗅了几下，发现眼镜周围还有一些带血的痕迹。

循着刚才看到几人入林的地方，她快速的思考要不要单独过去，可密密匝匝的桃林遮住了月光，她身在林中，根本辨别不出周围的方向。

失去队友的痛心感再次油然而生，急喘的瞬间，她扶住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可她还没扶稳，手掌落下的位置就已成空。

她顺势扔掉手里的镜框用另外一只手找到了支撑点，转身低头看去，这棵大树下身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她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蹲下身拿着枪对着那黑乎乎的空间查看了过去，“树洞？？？”

她一下子蹲坐在地上，黑暗从头顶压抑而来，她惊慌起来，赶紧重新站起来，捡起刚才扔掉的眼镜框，拿出手机给向斯打了电话，“你们来了吗？”

电话里的向斯声音十分急促，“马上就到密林边上了，你在哪里？”

慕婷脑子里千回百转的闪过了很多个念头，几番挣扎之下，她平静了下自己的呼吸，“我还认得出去的路，我往回走去找你们，就在密林前那个石碑的地方。”

电话里的向斯顿了顿，“你身上带枪了吗？”

“带了。”

“好，万一有危险你就鸣枪示警。”

慕婷心中忽然一阵热流，她知道向斯这个决定代表着什么含义，这里是边境，虽然两边有电网隔离，但如果真的有枪响的声音，惊动的一定不只是戍边警卫，连带着会惊动对面那些守卫的士兵。

“放心吧。”慕婷的声音镇定了下来，“你们等我。”

她手下一直在那个树洞里面摸索，顾不得是否有蚂蚁奔跑，小虫的飞咬，她沿着树洞空出来的位置一寸一寸的寻查起来，终于，在树洞顶端的位置，她摸到了一个整齐方块的油纸包。

凭着她的直觉，这个油纸包应该是纸条上让她发现的东西，闪念之间，她将那油纸团悄悄的塞到自己短靴的靴筒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来循着自己刚才走过的小路奔跑回去。

“慕婷？”

树林边上已经站了许多人，几个军装模样的士兵也打着手电为她照着脚下的路径。

“向总！我出来了。”慕婷捋好头发指着自己刚才走回来的小路，“就在那边，我看见几个黑影打斗，我判断其中一个应该是林宇队长，你们看，这是他的眼镜。”

她把破碎了的眼镜框交给一同前来的伍麟，伍麟接过之后扭头对王连长说：“现在怎么办？”

王连长挥了挥手：“一班在这里守着，二班跟我一起进去，野林的西北方向有个海子，搜查时注意脚下安全，现在进林。”

等王连长带着一个班的人进了密林，慕婷才小声的对站在身边的向斯询问，“海子是什么？”

高她一头的向斯低头看她一眼：“海子就是湖泊。这里的地形地貌比较复杂，你刚才没有继续追进去是对的。不然，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

“可给咱们发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密林里面有湖泊。”

向斯扯了扯嘴角，“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国界电网到密林这边就没有了吗？”

慕婷这才跟他保持距离正视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

“这里属于无人区，根本不需要电网，没有谁会在这里停留的。除非……”

“除非什么？”

向斯用余光看了看身边一同站着的那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他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侧过头，对着慕婷小声的说道：“你以前和庄羽博认识？他刚才很紧张你啊？”

慕婷：“……”

这时，在密林里面搜索的王连长已经带队出来，明晃晃的手电筒照的人们眼前的桃林变得十分异样，尤其是桃树枝干那没有规则的扭曲，配上光线下忽明忽暗的人脸……

何彦雄上前一步询问着：“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王连长摇了摇头，“太黑了，看不太清，而且西北方向有水域湖泊，那里有一些珍稀的野兽和一些小型的沼泽。现在人太少了，你们的安全也很重要，我现在就回去请示上级，准备进一步的搜查。”

何彦雄轻叹一声，只听向斯说：“那就拜托你们了。”

他冲着一直跟在身边的小青说：“小青姑娘，你看发生这种事情，你是不是跟季助汇报一下，让他通知凌超副部长，咱们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处理？”

小青神色非常，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伍麟在原地用脚画着圈子到处的转悠着，行走间，还不经意的撞到了小青姑娘的胳膊上。

“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入迷了。”伍麟赶紧道歉，继而走回向斯的身边。

小青瞪他一眼才稳稳的说道：“好，我现在就给季助打电话汇报。”

她站到一边去打起了电话，慕婷着急的拉着向斯的手臂，“他们还会搜索吗？这林子里面那么危险，我刚才进去时还听见有不明动物的声音，林队长会不会……”

向斯拍了拍她的手背，“会的，你没听王连长说回去请示一下吗，就是要准备好了再进去搜索，生要见人死要见……”

他低头看她，“放心吧，部长手下的精英都不是非凡之辈。”

说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女人啊！”

慕婷转过头，盯着他扬起的脸死死的瞪了一眼。

向斯笑而不语，刚才站在士兵前面和何彦雄出谋划策庄羽博已经小跑的赶了过来，“走吧，咱们先回去吧，王连长说了，一会儿集结下部队，还是会去搜索的，有消息会通知咱们的。”

他咳嗽了一声压制了自己有点慌乱的声线：“慕小姐，你还好吧？”

慕婷眼底充满着感激：“还好，谢谢关心。”

庄羽博：“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单独行动的好，你们看这地方荒山野岭的，不是野兽就是湖泊沼泽地。慕小姐，我知道你身手好枪法不错，但是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一个人行动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慕婷一直微笑的听着他的训斥，那种亲切的责备让她重新回到了以往团队合作的记忆里。

“说完了吗？”向斯冲两人点了点头，“庄博士，咱们可以回去了吧？我已经累了。”

“哦？好好好，回去回去。”庄羽博深深的望了一眼慕婷。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桃花野林的搜索还在继续着，营地里的人们也在各自的房间里沉思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凌晨两点，二楼的灯光都还未熄灭，但营地已经渐渐安静。

二楼尾端的房间里，三个女人各怀心事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慕婷想到自己还没有机会查看刚才取回来的东西，她打了个哈欠，拿起自己的睡衣，走进浴室。

油纸包密封的很好，看得出来，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包裹起来的，这种纸包在野外不会被雨水或者潮气浸湿，也能够抵挡一些蚊虫鼠蚁的侵蚀。

包裹里面一共三层，剥掉所有的油纸之后，一团墨绿色的线绳盘亘在纸包中央，两颗碧绿色的玉珠穿在绳结的顶端，两个金属字母和一颗金属爱心的装饰在挂链的下面轻微的晃动着。

这挂链的商家本来穿的都是黑绳白色珠子，是她要求要碧绿色的珠子，墨绿色的绳结，红色的爱心，和两个黑色的字母搭配在一起的。

那字母就是她和许浩的简称HQ。

尽管慕婷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可真的看到这个熟悉的物件时，她还是忍不住的抽泣了。

她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哭了起来，可转念之间她便开始有了疑惑：许浩怎么知道她会执行的此次任务？这个地点是向斯在临出发前才告诉机长，她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

那么这个基地的鬼又是什么，是谁派他来的，吴老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难道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可他为什么要偷偷的藏在暗处？

满脑子的疑问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慕婷回转心思，静下心来回想出任务前见到吴老的那些对话。

吴老只说是有搭档的，但是并没有明确的告诉她搭档是谁，如果许浩的伤情真的已经痊愈，即便她知道了只会欣慰高兴，并不会影响她执行任务。

难道……

这个挂链她是认识的，她自己的那条她已经放在保险箱里了，保险箱不止用密码钥匙上锁，还有自己的指纹设置，除了她本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打开的。

直觉让她感到事情大有蹊跷，她收好那条挂链，准备把三层的油纸用水浸湿然后撕毁扔掉。

可她翻到第二张纸的反面时候，发现那里有一行小字：琪琪，我暂时不能露面，“鬼”要破坏这次的行动，你一定要听我的安排。我很好，勿念。你保重。HQ。

字条上的字体跟之前的两张一样，字体工整，手写的。

慕婷决定要跟吴老问个清楚。

浴室里的流水声响个不停，她生怕外面的两个人对自己有所怀疑，脱下衣服匆匆忙忙的开始洗澡。

还没洗完，小青就已经开始敲起了房门询问道：“慕婷，你还好吗？这么半天都没出来，你没事吧你？”

慕婷拿起浴巾擦了几下脸上的水珠，将房门打开一条小缝，“抱歉，我已经洗完了，马上就出去。”

小青笑了笑：“好的，我就是看你半天没出来，有点担心你。”

“谢谢，我很好。”

慕婷关上房门检查下水道里刚才被冲走的纸屑，确定没有遗漏，穿上睡衣，拿着吹风机走了出去。

“小青，你是不是要用洗手间？我已经收拾好了。”

小青“嗯”了一声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马桶冲水的声音响起。

慕婷站在书桌边上用吹风机吹动着发梢，看着小青缓步的举止，她轻声的询问着：“高姐已经休息了？”

“好像是吧。”

小青手指绕弄着自己的头发，“等得太久，我的头发都已经干了。慕婷，你今晚追进树林时看没看见对方有什么特点的？”

慕婷停下吹风机，眼睛望着窗外似乎在回想，“没有，实在太黑了，而且我追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她有点伤感似的低下了头，“是我不好，没能及时跟过去，也不知道王连长他们有没有找到林队长的下落。”

“与你无关！我已经跟季助汇报过了，现在咱们也做不了什么，等就是了。”小青善解人意的拿过吹风机，“我来帮你吧。”

“你头发又软又细，”小青自嘲着，“不像我，我头发粗粗黑黑的，还特别的多，每次打理时都是很麻烦的。”

“我记得你以前在国情局出任务时还是短头发呢。”小青笑意言言，仿佛觉得这话又有点不妥，她向卧室的方向望了望，用手指在嘴唇边上比了个嘘声，“还记得吗？以前我也给你们做过后勤的。”

“……小青，哦？你以前在国情局？”

“可不是吗，本来想改回本名的，可大家都叫习惯了，现在也只好这样了。”

慕婷想到以前和上级联络一般都是由法海通过电脑来操作的，或许许浩认识那些内勤的同事，他是三人小组的组长，又因为他在国情局年头比自己久些，但慕婷她从来都以少接触其他人为原则。

许浩告诫她这样既是对任务的保密性更高一些，也是特工在外面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方式。

许浩，白琪，法海，小青……

从名字这么看来，国安部给江南省的特工起名还挺有特色。

慕婷的思绪已经神游到海天之外，小青跟她说了半天，看她木木的，不禁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满，“慕婷？”

“你听！外面有声音，我觉得好像是王连长他们回来了。”

慕婷拉起她的手臂就准备往外走，小青踱着脚叫住她，“衣服，穿衣服！”

“哦对对对。”慕婷赶紧回身拿了件外套套在身上，她出去的着急，没听见小青嘴里对她抱怨，”总是这么马虎！”

走廊里，王连长已经带着两个士兵走了上来，他敲响了向斯的房门呼唤着，“向总。”

房门打开，向斯和伍麟将他们请了进去，慕婷刚想过去问问，还没走到，就被从第三个房间走出来的何彦雄给拦住了。

“回去！”何彦雄声音低低的，“看好门户，注意安全，小丫头，有事情要和我及时通气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谁才是你的老板了？”

“何总……”

“叫老何。”

慕婷和何彦雄两人对视着，直到庄羽博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出来，两人才又装作不太熟悉的模样。

“有消息了？”庄羽博面上激动，“好好的一个人不能说没就没了。”

自从见到庄羽博，慕婷就很想知道他这一年多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可现在不是跟他谈论这些的时候。

向斯的房门终于再次开启，王连长出来时看见站在走廊里的三人，他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带着自己的士兵快速的离开了。

“房门没关，你们不想知道什么结果吗？”向斯懒洋洋的在房间里大声的冲着门口说道。

庄羽博拨开几人率先走了过去，“怎么样？”

向斯最喜欢调侃庄羽博了，“你过来。”

庄羽博走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少废话，赶紧说。”

向斯趁他不备摘下他的眼镜，“庄博士，你这眼镜是多少度的来着？”

五百度近视的庄羽博愤怒的挥着自己的手臂，在模糊中摸索着向斯手里的眼镜，抢回来之后重新戴在自己的脸上，“你总是这么胡闹！”

“哇哦，庄总，你这眼镜戴着我都眼晕啊！”

“废话！我不是近视吗，谁没事戴这么厚的镜片，你以为是多好玩的呢！”

眼镜片上被向斯弄得出了好几处手指的痕迹，庄羽博用衣服的一角擦拭着眼镜，他讨厌向斯嬉皮笑脸的臭模样。

向斯一手撑着自己的半边脸盯着他的举动微微含笑，他看见门口的人都已经过来了，坐起上身，披上外衣，“不好意思，刚才太着急了，我的发型没有太影响我的形象吧？“

何彦雄愣了一下紧接着重重的哼了一声。

慕婷生怕两人再次发生争吵，赶紧出声问着：“到底怎么样了？”

向斯沉下了脸，“不好说！王连长他们一直寻找到海子边上，发现沼泽地上有血迹，并且在海子附近发现两只被砍了头珍稀鹤鸟，而且鹤群里刚生产的鸟蛋也不见了。所以他们判断，林队长是发现盗猎者追了上去。但是现在没有踪迹，无法判断林队长是否有危险，而且在密林里面并没有发现林队长的手机。”

“那怎么办？”

向斯歪着头看向小青，“季助有回话吗？”

小青：“还没有！”

向斯不容置疑的吩咐着众人，“那现在咱们这么办，大家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早上八点的集合改成下午三点。一方面边境驻军他们还会继续寻找，另一方面，咱们此行的任务也很重要。实验数据关系到是否能够早日推进大面积的智能科技化部队，所以，我们明天，不，是今天下午，要完成首次实验并且出具实验报告。”

他一本正经的说完双手一摊，“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何彦雄撇了他一眼，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小青和睡眼朦胧的高霁月互相看了看，“向总，那我们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及时跟您汇报。”

高霁月眉语目光笑，要不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脸上的赞许之意恐怕要立刻蹦在向斯的脸上。

向斯一直等她走了才从心底里松了口气，他看着打算离开的慕婷和庄羽博，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

慕婷回答道：“我会准时在楼下集合的。”

向斯又望向庄羽博，只见他推了推眼镜，“我回去睡觉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伍麟收拾好一切，问向斯要不要把台灯关掉。

向斯目光炯炯：“不用了，我要看会儿书，你先去睡吧。”

等伍麟也离开之后，向斯拿出慕婷从密林中捡出来那副破碎了的眼镜，他轻轻掰掉其中一块镜片，对着自己手里的书比了上去。

书上的字体透过镜片还是那么清晰可见，向斯不由自主的咧开嘴角，“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