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的樱花 第6章 第 6 章

梅菲见到丁松，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那是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梅菲知道丁松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也大致猜到丁松已经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梅菲沉默以对。

两个人如同以往一样，一前一后走在梧桐树下的人行道上。

丁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是觉得很委屈很愤怒很无奈很被伤害却又很后悔，这么复杂的情绪，压抑着丁松。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努力想要活出个人样儿，到头来却是“人财两空”，丁松就觉得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实际上，从云南回来的火车上，丁松坐在硬座靠窗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内心就已经停止愤怒，变得麻木。如果不是那个柔柔媚媚的女孩子，丁松很可能就把命搁在那个诺大别墅里。丁松知道自己不仅是两手空空而归，就此以后，身负重债。奇怪的是，一路上，丁松很少想到梅菲，常常是李媚的脸浮现出来。丁松觉得以后自己一定要回去找到她，以报救命之恩。

梅菲望着一声不吭走在前面的丁松的背影，微微有些驼背了，人也消瘦很。，刚才梅菲快速观察丁松，发现心事重重的丁松，眼睛里面着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麻木。梅菲心底有些担心，不知道丁松是否是因为自己和秦洛的事，才变得这样。梅菲非常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自小青梅竹马的丁松，所以梅菲心里涌起一股愧疚。

“我。。。。。。”

“你。。。。。。”

几乎同时，丁松转过身，梅菲张嘴说话。

两人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忽然就同时沉默。梅菲眼神闪烁，丁松却扭头看着街道。

梧桐树枝叶辽阔，宛若一个个巨大的手掌，妄图撑住那浮云掠过的天空。

街道上车流喧嚣，周围却安静得出奇。梅菲想了想，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就走上前去，挽起丁松的胳膊。丁松没有躲闪，转过头，眼里有些湿润，看着梅菲那张清秀的脸。

梅菲笑了笑，拉起丁松继续往前走。两个人并排，梅菲挽着丁松，像以往一样，身体倚靠着丁松，头微微侧着，如同热恋一般。

身后不远处，秦洛推着自行车，安静地看着远处渐渐走远的两个人。

分手，这个词，以前对梅菲来说是不可能之事。只是后来，那次见过夜晚樱花之后，梅菲忽然觉得，感情之所以会存在，就包含了“分开”这部分，就好像一部戏剧里，有了开头，就必须要有结尾，但更重要的是——“反转”！

是的，情感如同俗烂的电视剧一般，不需要家长里短的平平淡淡，那个不吸引人，需要不断的反转反转出人意料，才会吸引观众。

感情不也应该如此吗？

否则，和自小就熟悉的丁松在一起，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男女那种恋爱的情感，不是那种如春日初见樱花的那种情感，早已变成如同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亲情。而亲情，对于梅菲而言，其实是最不想拥有又不能摆脱的情感。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从马兰花和梅家英那里得到亲情，基本上都是让梅菲不快乐甚至伤心害怕的。那种伤害，越是长大，越是深埋，越是如同种子在黑暗中缓慢坚韧生长。梅菲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些黑暗的东西，已经不可能消除，已经成为她人格灵魂的一部分，虽然可能永远不会袒露于日光下，更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但是梅菲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当丁松嘴里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梅菲没有吭声，而是默默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丁松。当嘴唇触碰到丁松冰凉的嘴唇时，梅菲知道自己流泪了。

三天之后，丁松返回家乡那座城市。

三天时间里，梅菲从学校消失，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告知请假回家一趟。

其实梅菲哪里也没有去，三天，两个人呆在酒店房间里，睡醒了就说话，看电视，□□，累了，就继续睡觉。吃饭叫外卖，梅菲买了很多酒，红酒、洋酒、啤酒，还有家乡的一种白酒。两个人就呆在床上，梅菲甚至一直**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哭，大声地、毫无顾忌地，一会儿笑，无声地、泪流满面。丁松会安静地看着梅菲，也会起身走过来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头发，吮吸她脸上的泪水。

第四天早晨，丁松醒来，感觉房间里有些变化。那些酒瓶残渣全部收拾了，桌子上干干净净的，地上也干净如常。梅菲在淋浴间洗澡，水声哗哗响，丁松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忽然觉得以后自己可能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人了。内心就空了，像是无边无际的沙漠一般。

梅菲洗澡的时候，轻轻哼唱着张惠妹的一首歌，仔仔细细地洗着，心里却觉得很可怜自己，也很可怜丁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可怜。两个人，彼此熟悉相知到比亲人还要心意相通，但却不能继续往下走了，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另一种故事，就好像樱花盛开，就是为了决然凋落一般，那种极盛就死亡的戛然而止，没有任何缘由，只是生命自有一种本能。

梅菲想着那夜盛开的樱花，那柔美中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心里忽然明白一件事，自己之所以那一夜会哭泣，不是因为母亲马兰花出轨带给自己的伤害，也不是因为父母离婚给自己造成的伤害，而是自己内心深处，早已就有一种东西存在：那种毁灭美好，期待死亡的强烈情感，就好像饥渴就要吃喝的本能一样，与生俱来！

丁松离开之后，梅菲恢复一段时间正常的生活。她并没有发现秦洛其实也出现了一些细微变化。

梅菲还是偶然会去秦洛家，也大致了解秦子安的一些事情。秦洛其实很看不上自己的父母，他告诉梅菲一件事，就是自己的父亲其实暗恋另外一个女生，是的，是一个女学生，而且就是秦洛妈妈学校的女生，当然，也是秦子安担任体育老师的哪个学校。王郁，那个女生叫王郁。秦洛轻轻的声音。梅菲睁大眼睛，觉得太不思议了，她不禁八卦起来，要秦洛多说一些，秦洛却怎也不肯再说。

这以后，每次去秦洛家，见到秦子安，梅菲就会想到这个名字，于是更加好奇，这个王郁长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女生，能够把高大帅气的秦子安迷住。小女生那种天然的同性相斥，自然流露出来。秦子安倒没察觉，只是每次见到梅菲，就会想到王郁。

其实秦子安倒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偶尔有几次，邀请过王郁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来家里，秦子安以前经常会在周末在家里举办家宴，邀请学生和一些要好的老师来家里吃饭，主要原因，其实老婆何小云总是教育他，要和同学同事搞搞关系，以后对于职称评选会有好处，虽然是个教体育的，但大男人要有事业心等等。

其实秦子安倒是也有事业心，只是从遥远的那个小山村一路来到省城这个大学教书，这其中所经历的辛酸努力和各种艰苦，早已将秦子安的心气磨砺干净。秦子安找到何小云后，就更加安心做好丈夫，尤其是何小云生了秦洛之后，宣布不再“育人”，只专心“教书”之后，秦子安就更不想在事业上努力什么了，一个教体育的，这种说法，本身就含有轻视。家里基本上何小云什么都不管，但是经常会颐指气使，有时候更是直接批评教育，秦子安一般都是唯唯诺诺，打哈哈，何小云急了，秦子安就点头认错，虚心改进。

秦洛自小就和外公外婆亲，秦子安父母都还在农村，很少走动，所以秦子安有时候也觉得一个人像个外人在家里，经常举办家宴，请一些要好的同学和同事来家里，厨艺得到赞扬，甚至恭维，秦子安心情大好，情绪高涨，虽然累些，但是心满意足。更何况，夹带私心，邀请了王郁。

有一次周末，秦子安准备做一道菜：沸腾鱼，这道菜是上次聚餐，王郁无意中提到的，说是最近很流行吃，很好吃。秦子安就查了菜谱，并且还特意去家附近一家餐厅试吃了一次，还询问了警惕性很高的老板，终于搞清楚这道菜的做法，在家里尝试做了两次之后，秦子安对自己的出品很有信心，于是就发出去邀请，请了两三个同学和同事周末来家品尝。

结果，那天暴雨。只有王郁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来了。

三人一起动手，秦子安和王郁在厨房里收拾菜，女同学在外面收拾桌子摆餐盘。秦子安手里刮着鱼鳞，王郁坐在小板凳上剥蒜，窗外雨声如注，空气里弥漫着湿气，灶台上炖着砂锅鸡汤。这原本是秦子安父母从村里托人带来的土鸡，准备给何小云炖了的，结果秦子安切了半只，放了黄芪土姜枸杞，炖在小锅里。锅气咕嘟着，两人都没说话，专心手里的活儿。

王郁是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孩子，鼻梁高挺，眼睛明亮清澈，爱笑，眉眼弯弯，来自附近一个县城，说话除了口音外，有些绵软，喜欢托着尾音。秦子安最开始，是觉得王郁说话口音很熟悉亲切，一问之下，竟然和自己同乡，只不过王郁家在县城，秦子安家在县下边的一个山村里。师生关系加上同乡关系，让两人亲近不少。所以经常遇见，王郁都会主动问秦老师好。秦老师也会经常给王郁开便车-----长跑之类的体能课就准假。手上这点小权力，也能够让秦子安在成绩上给出自己偏心。王郁也察觉到秦老师对自己的特殊照顾，女孩子没多想是不可能的，只是秦老师本身就高大帅气，又能偏心照顾自己，不仅免除身体之苦，还有女孩子那点虚荣心，更是让王郁觉得满足。

两人渐渐就有了一种默契。

秦子安时不时会看一眼坐在板凳上的王郁，那双手，皮肤很白，手指纤细，这个女孩子很瘦，所以经常会痛经，秦子安常常会在上体育课时候，只要王郁脸上露出一丝不舒服表情，秦子安就会强调今天女生有来例假的活着不舒服的可以请假。虽然往往会有好几个女生同时举手，秦子安也会一律批准，不动声色的让王郁得到这份偏心。

王郁将剥好的蒜装在小碗里，抬起头看着秦子安笑了笑，将碗递给秦子安，秦子安接过，放在案板上，说：“再剥两根葱吧，另外，一会儿把水烧开，我要用。”。王郁答应着，站起身，去烧水拿葱。秦子安忽然觉得这场景，其实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种生活：夫妻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着，柴米油盐，烟火蒸腾，生活的色香味，不就是应该如此吗？

秦子安出神，王郁转身看着，眉眼笑，递给秦子安一个洗干净黄瓜，秦子安愣了一下，张嘴咬了一口，清脆爽透心，看着王郁笑，王郁随手将黄瓜放在案板上，俏皮的笑，转身离开厨房。秦子安站在那儿，心神忽然飘忽，血液上冲，望着案板上的黄瓜，这才想起，自己张嘴吃之前，黄瓜已经被王郁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