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的樱花 第3章 第 3 章

大三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梅菲又恋爱了。

男孩叫秦洛，一个白白净净瘦弱的男孩。按宿舍姐妹的说法，梅菲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找一个高大帅气的校草，至少也是外表有男子汉气质的，怎么也不可能找个「小男人」吧？

梅菲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因为自己内心，总有一种与外表不一致的东西。

比如初恋时候，和丁松在一起那会，梅菲就很享受被丁松呵护保护的感觉。梅菲半夜想吃凉皮，丁松就会骑着自行车，跑到几公里外去买；梅菲走累了，丁松就会二话不说背着她走回家。学校门口游戏厅后面的小屋子，常常是梅菲的小窝，堆满各种她喜欢吃的零食。梅菲喜欢吃零食，但却从来不胖。丁松无论在院子里，还是在学校，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大哥样子。那时候梅菲，是「大哥的女人」，经常会在丁松朋友们聚餐时候，感受来自一圈男孩子的巴结和恭维。

梅菲很享受，丁松对她很好，也很努力，努力挣钱。

丁松父母离婚后，父亲很快就和一个比自己小近 20 岁的女学生结婚。这也成为大院里另一桩丑闻。以至于一向老实上进的丁松，变成一个整日和人打架的混混，没多久，就开始抽烟喝酒，逃学混社会。

梅菲那时候母亲和父亲正闹离婚，天天打架吵架，父亲可以以出差为名，一连几个月不回家。马兰花一开始还闹，后来也不闹了，只要父亲按时给钱，马兰花就照常去打牌，也不管正上学的梅菲。

梅菲觉得家里没意思，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更看不上自己的母亲，但却从心底里，不想他们离婚。毕竟，对于上小学的梅菲而言，虽然一直保持班级第一，但是学习成绩带来的骄傲，是这个混乱不堪的家庭唯一能够站在人前的资本。那时候的日子，对于梅菲而言，只有埋头学习，考第一。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张报纸，被印刷出来那一刻，价值就开始贬值。有的人也是一样，好像出生那一刻，就开始经历不幸。梅菲有段时间，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以至于常常会放学后，自己一个人去大院后山坐着。看着山下烟雾袅袅，家家户户灯亮起，梅菲觉得这人世间，没有什么是美好的。觉得很孤独，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像是被幸福美好这类词汇给遗忘了，抱着双膝，小小的脑袋，疲倦地靠在膝盖上，有时就睡着了。

大三一开学，梅菲就找了一份校外兼职工作，在肯德基里做小时工。

这座城市里，一共有三家肯德基，距离梅菲学校最近的一家，在天府西路上。梅菲周五下午 5 点会骑自行车，用上 20 多分钟，来店里工作 4 个小时，在 11:30 前再赶回学校宿舍。

和秦洛认识也很偶然，有天晚上梅菲收拾完从肯德基出来，正好遇见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子要进门，梅菲说：“打烊了。”

男孩没听到一样，还是要进门，梅菲只好站在门口，大声说：“打烊了，不营业了。”。

男孩愣了一下，站住，看着梅菲，一双眼圆圆的，漆黑眼珠，黑白分明，一头同样乌黑的头发，柔柔软软，一双大长腿，细细的穿着一条旧牛仔裤，脚上一双耐克篮球鞋。

男孩个子不高，梅菲看着他，觉得这人有点呆，不过对于长腿男孩，梅菲一向有好感，于是又重复了一句：“打烊了，我们不营业了。”，男孩看着梅菲，哦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梅菲锁好门，转身看见那个男孩，在夜色里慢慢低着头走着。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梅菲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升起，这种熟悉感觉，让梅菲恍惚想起曾经在后山顶上，孤独坐着的那个小女孩。梅菲忍住，走到自行车停靠的地方，放好包，骑着车子往学校走去。

路过那个男孩子身边时候，梅菲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回哪？”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随口回答：“西南大。”

听到回答，梅菲停住，推着车子，说：“我也是，我叫梅菲，国贸的，你呢？”

“呃，我叫秦洛，计算机系，大一。”秦洛脸有点微红，声音颤颤的，但是很清亮。

夜色下，梅菲推着车子，和秦洛一边聊一边走，竟然就这么走回学校。到了学校门口，差一点大门就锁了。两人急匆匆道别，就各自回宿舍。

过了几日，在食堂，遇见秦洛时候，梅菲都没想起来这个男孩子名字。倒是秦洛，端着饭，走过来，冲着梅菲笑着打招呼。梅菲有点没想起来，有些尴尬，所以当秦洛说出想请梅菲看电影的时候，梅菲直接就拒绝了。

梅菲拒绝是有原因的。那阵子，她正在和丁松处在敏感期。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梅菲上了大学，虽然每年寒暑假，梅菲都会回家，每次丁松都会去火车站接她，然后两人先去最好的饭店里大吃一顿，再好好呆在一起一整天。但是梅菲渐渐有点觉得，怎么说，谈不上厌倦，只是觉得和丁松在一起，往日那种做“老大的女人”的感觉，自己有点不喜欢了。

丁松也在变化，梅菲也在变化，时光在两个人中间，像是渐渐堆积起来的灰尘，虽然梅菲心里知道，应该抽时间去打扫打扫，但是却懒得动。

于是，偶尔的争吵，或者冷淡，也就变得无所谓，很多次，梅菲看着丁松生气的脸，心里都平淡如没放糖的卡布奇诺，最后连那一丝苦味，也都消失殆尽。梅菲自己知道，爱，开始变了。

丁松察觉到这种变化，但是除了和梅菲生闷气，却也不说什么。

丁松本来就是一个很独立武断的霸道男人，虽然对梅菲一直如兄如父的满满保护，却也在没上学之后，忙于生计而少了一些浪漫。

两人变得疏离冷淡，这种疏离冷淡，不是看得见摸得着说得清道得明的，这是一种彼此都清楚但却谁也不挑明的。

于是梅菲就想着大三开始，寒暑假就尽量不回了，找个兼职工作，自己也需要锻炼一下自己的社会能力。丁松一如既往，经常会寄钱给梅菲，梅菲也照收不误，但却开始找个本子记账。

信写的很少，电话也从一周三次，变成一个月一次。简单问候，然后乏味的说说彼此都认识的那些朋友的际遇变化，然后就是沉默，然后就是其中一个先说有点事，先挂了，然后就是互道珍重，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要住身体等等。

梅菲有时候，觉得丁松开始变得像是自己的家人，就好像自己的哥哥，这种情感变化，让梅菲常常觉得生活的无常与莫测。

那时候，梅菲的母亲终于和母亲马兰花离婚。

父亲没有再找，继续工作，继续出差，继续经常给梅菲寄钱，很多钱，梅菲也会转给母亲马兰花。

倒是母亲马兰花，经常会给梅菲打电话，在电话里常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自己前夫，然后就是怨恨咒骂。

梅菲很厌恶母亲这样做。

她心底厌恶，所以常常很想不接马兰花电话，但是如果她不接，马兰花就会一个接一个打，无休无止，直到她接听为止，一旦如此，马兰花就会在电话里先骂半天，夹杂着自己当初生梅菲如何不容易，那个男人只顾着自己爽，完全不顾马兰花一个女子，挺着大肚子在冬天夜里去医院，在产房里，自己怎样在巨大疼痛中，生产下来梅菲，又是怎样在无数夜晚，一次次忍着身体上和精神上双重折磨，将梅菲抚养长大。

每次马兰花这么说的时候，梅菲就知道，自己要开始哭泣，流泪，大声道歉，并反复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保护好这个被狠心无情男人抛弃的可怜母亲。如果不这样，马兰花绝不会停止诉说，停止控诉，停止哭泣。

这让梅菲常常身心疲惫，所以后来梅菲就自然配合，恰到好处，情感收放自如。马兰花也在其中得到情感抚慰和满足，嘴里夸着女儿懂事，骂着男人无情，挂了电话。

以前，梅菲每次和马兰花通电话后，都会给丁松打过去，抱怨倾诉一番，宣泄从母亲那里传递过来的负面情绪。丁松一开始会宽慰劝解，逗着梅菲开心，大多时候以给梅菲买一个她喜欢很久的礼物结束。梅菲也会心情愉快起来，继续大学生活。

只是后来，渐渐地，梅菲感觉到丁松有些敷衍，语气里心不在焉，于是梅菲就不再这样做了。

梅菲内心很敏感，这种敏感自小就有。她不回家，和丁松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一开始，丁松还嘴上说要来学校看她，说了几次，没见动静，梅菲也就当作忘了。

渐渐，丁松电话少了，梅菲也熟悉了学校生活，开始转过身，投入到自己大学最后两年的生活中。

就在这当口，梅菲遇见秦洛，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子。

秦洛比梅菲小两岁，家里独生子，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本地人。

秦洛从小学画画，一手书法得自家传。秦洛的外公是一个省内有名的书法家。梅菲第一次去秦洛家，就被满屋子的书法作品吸引，秦洛的妈妈是一位胖胖的化学老师，不喜欢做饭，也不喜欢做家务，就喜欢教书，给学生们辅导，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以至于对自己独生儿子的学习从来不管不问。秦洛的爸爸，是一个体育教师，长得高高帅帅，身材很健壮，却很喜欢做饭，做饭做的还很好吃，喜欢洗衣服收拾房子，秦洛父亲来自农村，考上省内体育大学后，在一次大学生运动会上，认识秦洛的妈妈，两人就对上眼，私定终身。

婚后没多久，就生了秦洛。之后，秦洛妈妈宣布自己完成传宗接代使命，不再生二胎，就此开始全身心投入教书事业中。秦洛自小基本上就是跟着父亲，但却没有继承父亲作为体育老师的健硕身材，也没有遗传母亲胖胖的样子，反倒长得瘦瘦白白，看上去很弱。秦洛自小跟着外公学书法，学绘画，这方面他很有些天赋，常常会让外公骄傲，由此也得到外公宠爱，最后演变成隔代亲的溺爱。

梅菲第一次去秦洛家里，就赶上他父亲在做饭。本来梅菲对秦洛的态度是表面拒绝，内心却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梅菲那晚见过樱花，独自在细细雨夜里哭了一场之后，内心就有一种很柔软的滋生。

经常在半夜里，梅菲会忽然醒来，睁着眼，看着蚊帐顶，耳朵似乎听见有声音在和自己说话：你要好好心疼自己啊，不管这世界如何冷酷，不管将来生活如何艰难，都要保护好自己。梅菲觉得自己内心开始变了，不再像以往那样对父母离婚这件事，始终不敢去面对，更不敢揭开一点缝隙-----关于马兰花的出轨以及自己童年遭受的欺辱。梅菲内心开始变得坚硬-----对，不是坚强，而是坚硬。是那种忽然明白世界真相之后的坚冷生硬。是那种忽然明白生活自己谁也依靠不了，只能依靠自己的倔强横硬。自说自话，自我鼓励，甚至自己去痛斥咒骂自己，有时候，梅菲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了抑郁症。不过，当她在白天开心和同学们笑谈中，又好像看着灿烂阳光下，笑容也如花的自己，又觉得自己不是抑郁，而是精神分裂。

反正，第一次见过樱花之后，梅菲在晚上和白天，偶尔会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

直到遇见秦洛，梅菲正好在情感上开始自我觉醒。以前对丁松的全面依赖，那种做“大哥的女人”的虚荣感，忽然变得苍白乏味。虽然在经济上，梅菲尚未彻底拒绝丁松每个月寄来的不菲生活费，也常常会用来买那些大牌化妆品或者入手一件潮牌运动鞋，但是梅菲却渐渐从心理上开始疏远丁松。

这样敏感期，梅菲遇见秦洛，不知怎样就从内心有种“母性 ”被“唤醒”。 以至于她夜晚醒来之后，经常会想着秦洛张瘦而苍白的脸，和那双无害弱弱的双眼。

梅菲不想控制自己了，于是，就开始和秦洛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