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差不多相距两百米的时候,李植忽然发力,朝章小北快速跑了过去。
章小北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转身。起初,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站在一座路灯下面,灰白的节能灯光笼着他,让他不太能看清楚远处,只是觉得有一阵风迎面割来。
这一段堤顶路有些老旧了,前两年管委会委托云禾做过一些改造,设置了步道和慢跑道,但不能过机动车,偶尔会有人骑自行车兜风。也整理出几处公共空间,取名“城市吧台”和“波浪花园”。今天有点晚,一直没碰到什么人。这一带本来就有点偏僻。
很快,章小北就看到李植跑过来了,那双透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头突然闯入的兽。
章小北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什么,转身向前跑去。
若要问他究竟明白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李植在追他,所以他要跑。若是有旁观者,大概会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一个突然开始追逐,另一个便理所当然地奔跑。无需询问缘由,有些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
于是两个少年时代的旧友,就在这个吹着清新海风的春夜,在空旷的海堤上展开一场莫名其妙的追逐。
“你还敢跑?给我站住。”李植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不。”
章小北很快就累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向前跑。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比不上李植,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但还是要绝望地反抗一下。
很快,李植追上来了,伸手抓他。章小北侧身闪避,让李植抓空了。章小北顺势反向逃离,李植也很快转向,再次伸手,重重扣住他的肩头。章小北奋力挣脱,又换回原来的方向继续跑。李植很快又追上来。第三次躲闪,章小北几乎力竭,动作变得迟缓,终于被李植牢牢攥住手腕。
“这么快就跑不动了?”李植问,竟然一点都没喘气。
章小北不回答,只是猛地抽手,抽不掉。李植攥得更紧了,像一道过分的镣铐。
“疼。”章小北说,也攥住李植的手腕,想要用力掰开。李植的腕骨很粗,他掰不动。
“疼。”章小北又叫了一声,声音很哑。
李植的手指终于微微松动,却没有完全放开,拇指轻轻摩挲着章小北的手腕内侧,那最薄嫩的皮肤。章小北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有力,撞击着李植的拇指。
片刻的休整后,章小北趁机发力,挣脱了李植的控制。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道出口,章小北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不想台阶却很窄,一级级密密地排列,在月光下显得很模糊,就像一道倾斜的坡面。又没有照明,只能凭着感觉,一步两三级地往下跳。
终于踏上路面。竟然一步没有踩错,像考试时蒙对的那些选择题。
但也不能高兴地太早,李植一直是学霸,这迷惑的台阶想必也难不住他。
章小北疾步没入道旁一片茂密的树影,沿着蜿蜒的小径跑。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脚下的路,也不敢跑得太快。
过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些过于安静。李植呢?没有跟来?章小北回头张望,只见层层叠叠的树影在夜风中轻摇。
忽然,李植就毫无征兆地逼近了。没有脚步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像是屏着气潜行而来的。李植的肺活量太好了,章小北记得以前体检,他能吹五千毫升。
那双脏得发黑的旧球鞋,走路也一点声音也没有。
章小北低呼一声,猛地转身,与李植擦肩而过。那一瞬间,空气里飘来李植身上的汗味,混合着海水和深夜草木的气息。这味道,让他不觉有点莫名的眷恋。
“够快的啊。”李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看谁先认输。”
若是在开阔的海堤上,章小北绝不是李植的对手。但在这迷宫般的公园里,光线又暗,他未必会输。
可月亮却越来越亮了。
“你还不束手就擒,等下死定了。”李植又喊了一句。
“我才不信。”章小北知道自己现在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李植从来不会因为他提前认输而开恩于他。
没办法,今天不知道怎么就追逐起来了。
章小北七弯八绕,绕到一段废弃铁轨旁边,这里白天是网红打卡地。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枕木向前奔跑。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李植的惨叫:“×,这儿怎么有铁道?”
章小北回头,看见李植在铁道中间摔倒了,正踉跄地要站起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人,此刻显得有几分笨拙。
章小北很有点心疼。方才忘了提醒,害他绊了这一跤。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问问是不是跌重了,李植已经站稳了身子。
“你等着,我饶不了你。”那声音里的厉色让章小北心头发怵。
这李植,向来对他是睚眦必报的。跑了这么久,已经够忤逆了,现在又让这个魔王出了丑,等下被抓到,怕是要被折腾得够呛。
章小北只好继续逃生。铁轨很快到了尽头,一道矮墙横在面前。用力翻过去,那头是一条小路,路的尽头又是通向海堤的台阶。路两旁都是密实的灌木,没办法再回头了。
章小北上到堤顶,当然不能再在这空旷的路面上跑,又来一次自投罗网。唯一的生机,是翻过栏杆,向大海的方向去。
此时的潮水已退至很远的地方,露出大片潮湿的滩涂。
章小北果断地跨过栏杆。脚下先是一段斑驳的护堤块体,都是排列整齐的四角锥消浪石。这些混凝土块投下的阴影如棋盘格,行走其上比枕木更难保持平衡。幸而月光慷慨,将每一处凹凸都照得清晰。
身后传来一声有力的喊叫。李植也翻过来了。
此时,已经彻底没有退路了。
太迟了。方才翻过栏杆的时候,章小北就已经后悔了。一直没有示弱,一直逃到这一步,现在两个人的情绪全都上来了。后果越来越不可想象。
从护堤块体下到滩涂,双脚终于陷入湿润的沙土。再往前几步,零星的礁石散落其间。
李植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眨眼已经到了章小北背后。章小北正准备举手投降,李植不由分说朝他一扑,两个人一起踉跄着倒下。
章小北预想着脊背与碎石即将碰撞的疼痛,提前惨叫起来,像孩童在打针前的条件反射。然而李植的手臂带他完成了一个轻巧的旋转,把他护在了上方。
章小北睁开眼,对上李植平静的视线,仿佛这一切稀松平常。
旋即天旋地转。李植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后背触及滩涂的刹那,果然并不十分疼,比想象中要轻柔得多。只是身下的碎石硌着脊椎,沙土的凉意透过卫衣缓缓渗入。
潮水在远处发出均匀的呼吸。
章小北想翻身起来,李植的手臂却横亘过来,压住他的胸口。令人窒息又安定的重量。章小北屈起膝盖顶他,被他用手臂轻轻推开。胳膊肘不知怎么撞在李植的肋骨上,李植低低哼了一声。
这时,李植的手有分寸地收紧,卡住章小北的脖颈。章小北也不甘示弱,伸手抵住李植的咽喉。虎口贴紧他的动脉,感觉到生命在那里凶猛地搏动。
会怎样呢?章小北望着李植垂下来的脸,逆着月光,像醉了一样的眼睛眯细着,双颊沉沉的,似乎微微变了一个样子,带有一种原始的色情感。章小北不觉开始颤抖。
“呸。”
唾液落在脸颊上,微麻的触感。果然是这样的,最原始的羞辱方式。
“呸。”
章小北毫不犹豫地回敬。
“呸。”
又一口。
“呸。”
对口水的污秽触感免疫后,两个人又扭打起来。毫无章法的扭打,更像一种笨拙的角力,一种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和拒绝。腿绞着腿,臂缠着臂,在滩涂翻滚。淤泥沾了满头满脸,满身满衣。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李植的有意相让,章小北短暂占据了上风,又将李植压在身下。他低下头,看见李植灼灼的目光。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抹在李植的脸上,脖子上,混合着口水、海水、淤泥。李植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躺着,任由他动作,像在休息。
片刻之后,李植猛然翻身,重新将章小北禁锢在身下。
章小北闭上双眼,等待着预料中的报复。
这次,李植还是那样凝视着他,只是时间更久,更充分地思索该如何发泄胸中的郁结。
好久,好久,忽然,李植的脸轻轻落下,在章小北喘息的唇间留下一个短暂的触碰。
就这样?深思熟虑后的终极处罚,一个浮光掠影的直男之吻?
“感觉恶心吧?既然你不喜欢我。”李植笑着问。
“当然恶心。”章小北立即抿紧双唇,改用鼻息呼吸。然而缺氧的晕眩很快袭来。
“就是要这样恶心你。这算是猥亵吧,哈哈。”李植的吐息拂过他的鼻尖。
章小北换气的刹那,李植立刻再度覆上他的唇。
飞速的一滑,舌尖似乎悄悄溜入了。
淡淡的,甜甜的,但还是想到了不久前吃的那只泥螺。
章小北突然挥拳擦过李植的脸颊。本来只想做个样子,不料李植的脸一偏,他的指甲正好划过李植的皮肤,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看着这道深痕,章小北自己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李植倒吸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
章小北趁机挣脱钳制,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章节标题的含义,下一章才会提到。写得节奏确实有点慢了,后面会快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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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拣栖沙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