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眼看天儿要转暖。不料半夜暴雨突至,许满星被冷醒后哆嗦着抖开床尾的锦被。
窗外噼里啪啦响,许满星心里泛起嘀咕。
明日还下雨,相国寺的路可不好走。这可不是好兆头,相看估摸着又要黄了。
迷糊间,“梆梆梆”的打更声传来,许满星裹紧锦被蛄蛹成一团睡过去。
卯时暴雨骤停,喔喔鸡鸣,狺狺犬吠,风陵城里大街小巷阵阵烟火气升起。
天微凉,覆薄被,正是好眠的时候。
许满星回笼觉睡醒已是辰时。他闭眼伸懒腰,熟练地从荞麦枕下掏出面巴掌大的琉璃镜。
铜镜照人朦胧,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琉璃镜光洁,脸上稍有瑕疵,哪怕是芝麻大的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
所幸许满星没有这些烦恼。
琉璃镜中美人长睫微垂,肤如凝脂,眉眼精致,慵懒似猫。细看,美人眼中狡黠至极生生打破那副慵懒姿态。
“嘿嘿。”许满星心中得意,自己怎么看都好看。半夜担心睡不好有损容貌,如今却是不用担忧的。
今天的许满星依旧光彩夺目。
待到罗素催吃早食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许满星把自己的宝贝琉璃镜收好,心满意足地起床。
“星儿,不吃早食伤胃,该起了。”罗素的催促声又在窗外响起。
“咯吱”一声,许满星支起窗户应道:“娘,我起了。”
“哎,热水在灶屋里。刚下过雨天儿有些凉,添件厚衣裳再出来。”罗素边叮嘱自家哥儿,边替他把窗户关上。
哥儿大了,闺房不好开着窗。今早起来风儿凉,哥儿又是刚睡醒,罗素担心许满星吹着凉风。
灶台里温着小米红枣粥,数个小汤包,还有一碟红米虾饺。许满星嗜甜,小米红枣粥除红枣的甜味,还额外加了不少红糖。
许满星不用勺子,端起海碗“咕噜咕噜”就是几大口,动作颇为豪迈。喝完粥。他夹起汤包咬破皮,小心翼翼地吸食汤汁后一口一个,腮帮子鼓起像屯粮的小松鼠。
吃完早食,许满星洗净碗筷归置好,回到卧房坐到铜镜前。
铜镜模糊依旧难掩镜中人的风采,许满星捧着脸凑近铜镜,左瞧右看,坐回矮凳前再细看,无一处不满意。
许满星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长相秾艳昳丽美不胜收。
他美滋滋地打开梳妆匣,取出一条坠着银锞子的红发带。许满星心灵手巧能编百八十样发髻,可想着今儿相看的是个秀才,读书人喜素,穿金戴银的过于显眼。许满星只用红发带束发,再无多余装饰。
这条红发带来意不简单。
许满星爱狸奴但又惧狸奴利爪而不敢养。罗素笑话他,古有叶公好龙,今有许哥儿好狸奴。
笑过后,罗素和许有财在许满星及笄那年,用金银各给许满星制了件猫儿样式的锞子。
银锞子是狸奴,眼神威风,做四爪紧绷蓄势待发状。金锞子是金丝虎,身形硕大懒洋洋地匍匐睡。金锞子太过显眼,许满星怕遭贼惦记,平日里很少带出卧房。
当今女皇临朝,风陵民风开放,男女男哥儿相看、互赠信物习空见惯。
罗素曾戏言,狸奴彪悍可替许满星守家,不让郎君偷吃。而许满星只需像金丝虎般吃喝不愁。
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可把金银锞子当信物赠给郎君。
那年,许满星及笄风头无两,许家的木门槛都被媒人踩塌。许有财连夜换成青石板,险险保住自家门槛。
风陵谁人不知民安巷许家哥儿貌美无双。
一眨眼七年过去,民安巷许家哥儿依旧貌美,只是从人人艳羡变成碎嘴婆们口中的老哥儿。
许满星喜金银更爱金银猫儿,曾暗忖傻子才把金银赠人。于是连夜挑出最爱的红发带,点着油灯把狸奴缝上去。金丝虎贵重留在家中招财了。
许满星已经二十二岁。按风陵人的说法,他是老哥儿。女子哥儿十八/九未成亲的不少,二十打上的少见。
前几年,罗素觉得自家哥儿俊俏,家底又丰厚,风陵的好郎君随意挑选,不消发愁。
许满星相看数个郎君,没一人入他的眼。罗素时常宽慰自家哥儿莫着急,市场买菜都需东挑西拣分辨活鱼死鱼,婚姻大事更要精挑细选,不可急于一时。
许满星这一挑就是整整七年。
近两年,罗素总算着急了。
“市场买菜虽要挑拣,但若是没有鲈鱼,活跳乱跳的草鱼也是可以的。毕竟人不能不吃吧。”
就像哥儿不能不成亲。
许满星不理解,吃饭可以凑合垫吧两口,成亲怎么能凑合?
不吃饭人会死,不成亲他又不会死。不过是被官府罚些银钱,他家多的是钱。
许满星当时翻着白眼一副要死不活样:“草鱼刺多,管他是活是死我都不爱吃也不吃。活的我还嫌它蹦我一身水哩。”
“嘿,那麻子脸我都不想说,比面饼里的芝麻还多,瞧着我心里难受,总想伸手去扣。还有那龅牙强,牙朝外似耗子,成亲后准偷吃。”
这么丑,让他出去偷吃总比吃自己好。许满星没敢把这话说出来,不然罗素准得说他。
不得不说,美人翻白眼都娇俏可爱。
罗素再一细想,都说王八配绿豆,没道理自家哥儿这般俊俏非要配个丑的。
可惜许家虽不愁吃不愁穿可底蕴不够,导致许满星的婚事不上不下。
风陵城因风陵江而得名,许家祖宅原在风陵江边。那处后来被官府选中修渡口,拆迁费不菲。许家迁至别处,没两年又遇官府拆迁。
许家六迁五拆,最后定居在民安巷。
风陵城历经数次拆迁,依靠风陵江一帆风顺的水路,四通八达的马路,一跃成为富饶的州府。
而许家也因此鼓了腰包。许满星的曾曾祖父有远见,趁风陵拆迁时数次购置土地房产。许曾曾祖父眼光毒辣,挑得都是好地段。
许家每月的赁金一家三口都花销不完。许有财和罗素知道钱财不外露,加之是勤快人,于是在临街的位置辟出一间豆腐铺。两人平日就在家里卖豆腐豆花一类的吃食。
民安巷是大巷,通铺青石板,道路宽敞可过马车。街坊邻居都有营生,三天两头的也舍得买块豆腐添菜。加上许家豆腐味好量大,生意很是红火。
院中蒙眼的骡子在推磨,“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许满星装扮好,出房门一巴掌趴在骡屁股上:“走快些,懒骡。”
见许满星出来,罗素叮嘱道:“路上别着急,小心车马。”
去相国寺的马车一向很多。去年有马匹失控差点撞到行人,恰好许满星外出迟迟未归,罗素听闻当场吓得腿软,哭喊着要爬出去找他。
许满星胡乱地点着头,罗素这些话他已经听到起茧子。
巷尾的老刘婆来买豆腐,瞧见许满星问道:“满星又出门闲逛?”
许满星不耐烦听老刘婆说酸话,应声走开了。
“虚法大师到相国寺讲经,满星孝顺,特意去给我求平安符嘞。”罗素热情地招呼老刘婆:“碗拿来,我切块最大的。”
老刘婆眼睛跟着许满星转,撇着嘴没接罗素的话。罗素说得好听,但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许家哥儿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瞎玩就是闲逛。
罗素瞅老刘婆眼睛盯死在许满星身上,气得把碗重重放到长桌上。许有财眼疾手快,已经切下一块最小的豆腐放到碗里。
罗素瞧见脸上又带起笑,她眼睛眨都不眨把碗递给老刘婆:“给婶子切得最好的,水少料实。”
一板豆腐出九块,个头相差无几,难为许有财找出最小的来。
老刘婆忙着瞅许满星,闻言回过头发现豆腐已经切好在碗里。她伸手接过,掏出三文钱给罗素,笑道:“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你家豆腐最实在。”
许家豆腐论块卖,三文钱一大块。一家三口省着点能吃两顿。
老刘婆的话不错。许有财和罗素都是实在人,不用主顾挑,自个就把最大那块切给主顾。
但今儿,例外了。
老刘婆端碗家去,嘴里小声嘟囔着:“许满星要真孝顺就在家里帮卖豆腐了。小哥儿哪有不干活的道理。幸好和我侄儿没成,就知道败家不是个好的。”
想到许满星发带上坠着的银锞子,老刘婆眼睛发红,不知道许有财得卖多少块豆腐才买得起,净给个小哥儿挥霍。
怎么偏许满星这般好命?
想到许满星那细软腰肢,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样,再一瞧自己的老脸粗手,真是同人不同命。
片刻,她又释然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她娘家侄子多结实一汉子,偏许满星瞧不上。
更可气的是,她侄子不说孝顺她,整日净惦记着给许满星送吃送喝的。
心气高到天上去,真当自个是仙哥儿下凡不成。且等着,瞧他以后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罗素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真当我听不懂好赖话?什么叫又出门闲逛?哼,就给她切块小的。”
许有财说:“得亏我眼神好,不然还不好切嘞。”
但仔细一想,许满星还真是‘游手好闲’。他俩从小就没舍得让许满星做活。不过他就一个哥儿,又不是娇养不起。
“老刘婆心眼小,记恨着上次满星瞧不上她娘家侄子的事。”
罗素听完气得一巴掌拍到长桌上:“她那娘家侄子就是个地里刨食的,手脚齐全也能被她夸出花来。咱也不是瞧不上地里刨食的,可她那侄子不争气得很,哪配得上咱家满星?她一说我就给拒了,连满星的面都不给见。偏她那侄子不要脸皮,偶然瞧见满星一面死活非得上门来讨人嫌。”
怕罗素唠叨,许满星躲在巷口对面的墙角里。老刘婆走后,许满星把罗素的埋怨声听了个正着。
他探出头来见罗素一副还要骂老刘婆的样,许满星无奈地小跑回自家豆腐铺前。
“娘,你可小点声。我在路边都听见了。”
哪有他娘这样的,自个干的坏事大嗓门地说出来。万一给其他来街坊邻里听见,还以为他家豆腐专给人切小的哩。
许满星没等罗素唠叨说完就跑。
“这小滑头。”罗素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
片刻,一路之隔的民乐巷里跑出来个扎总角的胖哥儿。胖哥儿穿着缀绒红褂子,两个发包各用红发绳扎着很是喜庆。
“走走走。”许满星拉着胖哥儿脚步腾得飞快:“记住我昨天说的话没?”
胖哥儿忙不迭地点头:“记住了。秀才郎若是长得丑,我就说家里有急事非要拉你走。若是个俊俏的,我自己去玩,等你来找再一起回家。”
“许哥哥,说好给我买糖葫芦吃,你可别忘了。”
许满星满意地点点头:“不会忘了你的糖葫芦。这事不能让我娘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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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貌美满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