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锦 第3章 第 3 章

苍城市中心，宽阔笔直的主干道两侧聚集着成片的写字楼，多是十几二十层的模样，虽没有一线城市那般高耸，却也规整排列着，玻璃幕墙映着往来的车流。

车子驶出主干道，拐进一条行人稀少的直道，两旁立着高大的榆树，继续行驶，喧嚣愈远，拐进僻静的小区，最后稳稳停在一扇漆黑庭院门前。

俞益向司机道谢后，单肩挎着书包从车上跨出，推开沉重的庭院门，“吱呀”一声，在安静的院子中格外清晰。偌大的房屋中空无一人，他径直进了二楼房间。

将书包和外套规整放好，俞益扑在床上，如释重负。

就这样躺了几分钟，床上的少年胡乱的揉了把头发，还是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翻阅起桌上摊开的雅思书籍。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别墅中只二楼亮起冷调的灯光。

“小益？”房间门被轻轻叩响，朦胧的女声传来，“出来吃饭吧。”

“来了。”俞益合上书，展了展衣角，开门下楼。

宽大的饭桌上一男一女对坐着，已经开始吃饭。

难得。

俞益心想，到女人身旁坐下。

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碟的声音，窗外偶尔经过的鸟鸣。

俞益这边的碗快要见底，对面男人开口：“这次竞赛怎么样？”

声音偏低，却很有穿透力。

“还行。结果要几周之后才能出来。”俞益咽下口中的饭之后开口，没有抬头。

“那到时候再看。”旁边的宋书湄开口，声音温和却难掩疲惫，“小益，你尽力就行，不用给自己压力。”

“好。”俞益将筷子放下，“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等等，再坐会。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起。”俞疆的语气不容置喙。

今天确实是为数不多的三个人都在的日子。来到苍城的这半年，三个人各忙各的——彼时中亚外贸蓬勃发展，俞疆的律所为了多抓些贸易相关的案子，将分所落在了苍城这座枢纽城市，俞疆在中亚几个国家和苍城之间往返周旋；宋书湄作为心血管外科专家，被苍城一家私立医院聘请，忙碌着组建科室；俞益则是忙着适应新环境，参加数学各类竞赛。

俞益迈出的步子滞住，眼睫轻垂，沉默两秒：“我还有学习任务。”

上了二楼，没有回头，一片寂静。

他厌恶这迟来的关心和假惺惺的宽松管理。

这一切，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

结束数学竞赛，俞益心情舒缓许多。第二天按部就班来到学校。

“呀，你可算来了。”闵黛见俞益久违的出现在教室，惊呼。

俞益放下书包，朝闵黛一笑，“是挺长时间了。”

“诶，陈汶叙呢？”俞益见前头的座位没人。

闵黛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好像去操场了。”

“行。”

俞益拿起篮球打算去操场，有段时间没舒展筋骨了，不能浪费好天气。

长长走廊光影斑驳，窄窄的侧门框住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晨光将少女高挑的背影渲染一层光晕，一切都安静定格，一切都柔润和谐。

俞益脚步放轻，走出侧门，怕惊扰那个背影，鬼使神差的停在距女孩三四步的地方，循着女孩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张张照片。

远处教学楼中授课声音隐隐掠过，在这静谧中被无限放大。

时间潺潺流淌，几分钟女孩都没有反应。

最终，少年人的好奇打破这份寂静，俞益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开口：“上面有你喜欢的地方吗？”

女孩背影一震，接着“啪嗒”一声，划破寂静。

转过身，是一张白皙带有倦意的脸，眉毛疑惑皱起，略微圆钝的嘴角，倔强清丽。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打扰，俞益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女孩回答得很认真。

看着女生郑重回答的样子，俞益想同她多说几句话，低头却瞥见女孩素白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阳光直射下格外刺眼，像一根针，刺进记忆。熟悉的慌乱感蔓延至他的心间，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看着女孩远去的身影，那道手腕上的伤痕在他脑海挥不去，犹豫再三，俞益撕下公告栏上布拉格的照片追上去。

“我叫俞益。交个朋友吗？”

对面用通透清亮声音吐出了“陈、释、锦”三个字。

好名字。

*

“可以啊你！刚才那篮板抢得，快飞起来了吧！”陈汶叙勾着俞益的肩膀调侃，阳光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楼道走廊。

俞益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将卫衣领扯了扯，细密汗珠挂在额角，笑了笑，露出一对梨涡：“废话，刚才还收着劲呢。”

陈汶叙闻言拍了俞益后背一巴掌：“好意思。”

话音落，两人都笑起来。

“诶，那不闵黛她们吗？”陈汶叙余光瞥见拐角窗台处一群人，“聚在那儿干嘛呢。”

俞益顺着看过去，四五个女生围在一起。

陈汶叙抬抬下巴：“走，看看去？”

“不去了，我回教室。”俞益没兴趣。

“诶，我得去看看。”陈汶叙此刻抓抓头发，局促。

“那你去啊。”俞益看着陈汶叙的样子，知道他什么意思，憋着笑开口。

“我一个人去多奇怪。”陈汶叙眼望着闵黛，心不在焉。

“得了，走吧走吧。”俞益笑骂着推一把陈汶叙，“就你事多。”

*

闵黛很喜欢这周的值周生，觉得那个姑娘很合眼缘。

于是下课逮着空就找陈释锦聊天，闵黛身后跟着几个好奇心重的姑娘，想看看闵黛说的“人很好”的值周生。

找到陈释锦时，那个姑娘立在楼道拐角处的窗台旁，面对窗户外突兀伸展的枝桠，身形冷清。

陈释锦在教室桌子上趴了一会，睡不着，索性又来到岗位，找了个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晒太阳。

“释锦！”一个单眼皮英气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闵黛？你怎么来了？”陈释锦虽然对闵黛的到来不再惊讶，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一句。

“找你聊聊天。”闵黛自然的靠在窗台边，“周五你们班的主题展演，你有节目吗？我去看看。”

陈释锦看着闵黛摇摇头，预备开口，一道男声打断对话；“什么节目？”

转头，两个高个男生走来。

陈释锦看着正对着自己那个，一怔。

是早上那个男生，俞益。

俞益看清窗台边站的几个人之后，向前迈的步子一顿，陈汶叙察觉到，推了推俞益：“走啊，怎么停下了。”

“没怎么，走吧。”俞益回过神，又仔细看了看那个才见过的身影，心中带着一丝好奇。

闵黛看清来人，直起身子：“哟，你们怎么来了。”

“路过看看。”陈汶叙接话，凑到闵黛身边，“所以你刚刚说的节目是什么？”

“奥！是释锦她们班的主题展演。”闵黛亲昵挽起陈释锦的胳膊。

“释锦？”

“介绍一下，陈释锦。我新交的朋友，也是这周的值周生。”闵黛清清嗓子，对着陈汶叙和俞益开口。

陈汶叙热情：“你好啊。我叫陈汶叙。闵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孩子气。陈释锦心中这么想着，礼貌的点头。

俞益面对陈释锦站着，迎着阳光。陈释锦在心中斟酌，思考着怎么开口。

“又见面了。”那边先开口了。

“你俩认识啊？”闵黛惊讶。

“刚刚认识。早上见过一面认识的。”陈释锦解释。

“可以啊俞益，广结好友。”闵黛闻言开起玩笑，“俞益这人，就是性格好。”

陈释锦想起早上少年递过来的照片和那句关心，点点头表示认同，确实性格好。

“被他俩一打断，我们还没说完呢。所以你有没有节目呀？”闵黛想起来刚刚的话茬了。

“没有的。”陈释锦如实回答。

“好吧，我还想着去看看呢。”

“我到时候在多功能大厅门口，没什么事的，你可以来找我玩。”看着闵黛失望的表情，陈释锦补了一句。

闵黛挑起眉毛：“好呀好呀。那到时候我去找你。”

少年人的友谊就这么简单的开始。

周五下午。多功能厅门口。

陈释锦立在门边，给来的人安排座位，快到下午六点时，座位几乎坐满了，没多少人再进去，于是只能百无聊赖的站着，耳边是大厅中隆隆循环的音乐和人群喧闹的嘈杂。

年级主任朝这边走来。

“李老师好。”陈释锦乖乖鞠躬。

李永宝推了推眼镜，点点头：“你们班主任呢？”

话音刚落，张清的身影风一样从大厅中赶来：“李老师，你也来看啊，走，坐里边。”

“看看文科班的展演怎么样。历年的文科班都有意思的很。”

陈释锦目送两人走进去，惺惺转头，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横着几个身影：闵黛、俞益、陈汶叙几个人静悄悄的站着。

陈释锦倒吸一口气，出现的太突然，心脏受不了。

闵黛看着陈释锦的样子，哈哈大笑。俞益嘴角也扯出一个笑，不易察觉。

陈释锦无奈的等她笑停。

“说到做到，我们来啦。”闵黛终于笑停。

“怎么才来，都快没座位了。你们只能坐后门那了。”陈释锦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下午有考试，才放学。”闵黛提到这个，脸耷拉下来，“我们先过去了啊，你忙完了待会来。”

陈释锦顺了顺闵黛的背：“行，你们去吧。”

待到主题展演开始，陈释锦才关上大门，去找闵黛她们。

闵黛给陈释锦留了一个靠边的位置，紧挨着她。

陈释锦过去坐下，看着闵黛旁边的两个男生不羁的坐着，在一众灰扑扑的面孔中很出众，尤其是俞益，不知怎么的，他的面容格外清晰。

凑到闵黛耳边，小声问：“怎么他们也来了？”

“陈汶叙非要跟来，俞益也就来了。”闵黛回答，脑海里浮现出陈汶叙下午死缠烂打要跟来的样子，说要看看文科班的女生，自己来不够，还要拉着俞益。

舞台上红幕缓缓拉开，全场安静下来，目光聚集。

第一个节目是合唱，班里十几个女生唱了一首《淋雨一直走》。

“谁急速狂飙、溅我一身的泥泞、我决定我想去哪里、往天堂要跳过地狱、也不恐惧、不逃避……”偌大的舞台上歌声回荡。

在今天，女孩们可以不用穿着校服，换上漂亮的白裙，笨拙的化上妆，展现出青涩的漂亮。

陈释锦隔很远看着，心底说不出的滋味。难过？不是。嫉妒？也不是。一种种奇怪的情绪混杂。

她没有任何的才艺。不是她不想学。

她的童年是永远独自面对的书本、是害怕的雨天、是灰扑扑的脸庞，冰凉的孤独感渗入骨髓。

刘夏兰在陈释锦考上一中时很高兴，拉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我以前想着，供你读完初中，毕业能去当酒店服务员就已经很好了，穿的规整漂亮，还赚的多。还是你争气。”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补课班，成绩都是她一点点争取的。更别提学才艺了，父母没有这个意识的。

正想着，闵黛的手机响了，她跑出去几分钟，回来时脸上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释锦。我得走了，我爸妈那边有事。下周我再去找你！”

“没事没事。你去吧。”陈释锦理解。

陈汶叙看着闵黛要走，也起身，自告奋勇：“我送闵黛！”

闵黛瞪了他一眼：“我要你送？”

陈汶叙装作没看到，胳膊肘碰碰俞益：“你走不走？”

俞益看看陈汶叙，又将目光投向陈释锦——女孩正专注盯着舞台，昏暗的环境衬得女孩的侧脸更宁静、忧郁莫测。

“不走。我再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