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轩来的时候无相正在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小心翼翼地挪动一方脆弱的医案。
他本是山中仙草祝余修炼成精,化形当日险些被天雷劈死,救下他的恩人什么也不懂,以为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他送到附近的禅寺。
寺里的主持给他取名无相。就这样,他在禅寺中长大,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当年救他的恩人四处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在江湖上颇有盛名。最后一次,恩人为救令狐轩蒙难,无相离开禅寺,几经辗转替恩人收殓下葬,随后便跟着令狐轩流落到了太华山。
太华山封印落成的瞬间,山间生灵涂炭,草木灵智灭绝,他也在瞬间失去法力,被困在了这里。
作为仙草,无相的寿命很长。于是很不幸的,他就这么待在太华山中,陪令狐轩困了千年。一千年来,他运用仙草的本性,研习医术,除此之外就是尽量远离令狐轩——他从一千年前起就不怎么喜欢他,如今更是见识到他阴晴不定的残暴性情,不喜欢中又夹杂了些许恐惧。
一千年,无相从少年模样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时间长河的浸泡下失了色,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他身边与过去有关的除了令狐轩这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下“无相”这个名字。
无相对令狐轩的感情很复杂。同样被困在太华山千年,他至少知道自己是棵仙草,记得自己的名字,令狐轩却仿佛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或许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能够轻易抛弃一切,忘记一切的人。
无相不愿回忆过去的事,好在令狐轩平时很少主动踏入他的地方,他也从不踏足太华山大殿。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那日令狐轩的灵宠找来,告诉他有人中毒。出于医者的本能,无相跟着大乌鸦去,见到了那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姑娘。
见她的第一眼,无相就知道,令狐轩完了。
事实证明,他不仅完了,而且疯了。
很少来找他的令狐轩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说,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抬起手,摸着唇边那处被栗月轻轻啄过的地方,神情不如先前那么冷淡,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像笑意。
无相从医书中探出脑袋,一本正经道:“她想迷惑你,然后趁机对你下手。”
“不。”令狐轩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可能了。这几日我夜夜宿在她身侧。我睡得很死,她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她猜到你在装睡。”
“不会。”令狐轩丝毫不为所动,“我伪装得很好。”
“……”
无相彻底没脾气了。谁能受得了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屋子中间就站着一个冷冰冰的大黑影,摸着自己的嘴问你那位某某姑娘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
老天啊,有没有可能人家什么意思也没有,纯粹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只是嘴角,又不是嘴,能证明什么呢?有必要过了这么些天还在回味吗?
不过他知道,令狐轩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无相实在不想再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劳永逸:“那她就是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此生此世非你不嫁。”
他不就想听这个吗?
令狐轩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露出个分明的笑容:“或许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仿佛已经认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确总是喜欢抱着我。”
“不过无论她有多喜欢我,我对她永远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那你还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无相简直快对他无语了。
“你知道,我同她一起睡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动手的机会,借此试探她。而且——”令狐轩抚上胸口,“在她身边的时候,我的心仿佛比平日更安静。”
说完他又蓦地笑出了声:“差点忘了,我没有心。”
“你的意思是和那个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情比平时更愉悦?”无相低着头,一边在面前的医案上圈画。
他落笔,红圈正中,是一个大大的“蛊”字。
栗月的脉象,当日他是摸透了的。
倒也并非愉悦。只是身体内血流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更快了些,整个人的温度也比平时更烫了些,血脉中澎湃涌来的却并非杀意,而是一种奇特的酸胀感,充斥着整个胸腔,让他第一次失去杀人的兴趣。
那个时候,比起拧断栗月的脖子,他更想让她贴着自己,更近一些,更紧一些。
她就像他偶然发现的,一款新奇的玩具。他决定留她在身边活得更久一些。
令狐轩愉悦地笑了笑:“她每日抱着我睡,我心中欢喜。她是个有趣的玩意儿。”
听听他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他从前就觉得令狐轩被关了一千年,脑子被关出问题了,本来还不太确定,现在看起来倒真有些可能。一千年来仇照书送了多少姑娘上来,他二话不说就给人家脑袋拧下来,现在好不容易送来一个对的人,他要杀便杀,要爱便爱,可如今倒好,他把人家当玩物,简直是脑子有病。
倘若恩人知道自己当年费劲救下的是这么一个玩意儿,只怕会气得吐血而亡。
无相摇了摇头:“你把她当玩物,小心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用等有一天了,他觉得令狐轩现在就有这个趋势。
妄想掌控感情并且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人最后都会死得很惨的。可惜令狐轩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还在大言不惭:“栗月只是一个半点法力也没有的废物,又有些傻,我玩够了就扔掉,她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见无相不信,他想了想,搬出前几晚的例子:“她不仅半点也没有发现我是装睡,还以为我很讨厌她抱着我,真是个傻子。”
想到栗月昨晚的样子,令狐轩忍不住轻笑出声。
“对了,她还夸我是世界最强,宇宙第一。现在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半点不敢不听话。”
令狐轩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唇畔噙着笑:“昨夜她还关心我为何没有心跳。”
他满足地轻叹一声,仿佛是在对自己说:“看来她已经彻底喜欢上我了。”
“好吧。”无相看他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觉得自己再说也是多余。
“只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他走到令狐轩面前:“这姑娘的身体不简单。”
“怎么?”
无相捧起医案:“从当日我替她诊脉,仔细观察来看,她不仅中了毒还中了蛊。毒容易解,蛊却连通她的神窍,只有进到她的识海才能一探究竟,确定到底是什么蛊。”
“而且,除了毒和蛊,她的身体似乎还有别的问题。”
令狐轩嘴角的笑容散开:“什么问题,可会影响性命?”他补充道:“我已经给她解毒了。”
无相摇摇头:“应该不至于危害性命,只是我还判断不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需要再查些医书。”
“那你尽快。”令狐轩扔下一句话:“我不希望她有事。”至少在他对她失去兴趣前不希望。
无相点点头,算是应下。
令狐轩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他走出屋子,一眼就看见了天上的一人一鸟。
栗月伏在大乌鸦背上,如同紧贴着一座翱翔的山峦。风从漫山遍野吹向她,将她额前的碎发尽数向后掠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地抓着鸟儿颈侧柔软的羽毛,很快,随着风的吹拂,她松开了手,试探性地抬起手臂。
手臂抬起的瞬间,气流立即钻入袖口,像顽皮的精灵,鼓荡起衣料。纱裙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在空中灵巧地翻飞飘舞。
栗月张开双臂,任由猛烈的凉风穿过自己的身体。风拂过她的眉骨、鼻梁和恣意舒展的唇角。那唇角扬起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一瞬间让天边朝霞都失了颜色。
清亮而昂扬的笑声穿透风幕,回荡在天地间。
令狐轩望着她,渐渐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几分笑意。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生硬地按下嘴角,调整表情,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该死的蠢鸟,连谁是它的主人都忘了。不和他一起出门,反倒载着这个女人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冷冷地盯着他们,下一瞬,一个拐弯,一人一鸟毫无意外地注意到了他。
完了。
上班摸鱼被发现了。
栗月对上令狐轩的目光,吓了一跳,一个不小心差点从大乌鸦背上滑下去。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死死抓住鸟羽,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把自己勉强挂在鸟上才不至于以头抢地,当场摔成一滩肉泥。
大乌鸦飞到令狐轩面前,心虚地落地。
栗月发誓,令狐轩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嘲笑的表情。
她从大乌鸦身上跌跌撞撞地爬下来,还没站稳,只听见令狐轩清冷的声音:“你换熏香了么?”
报告!这里有一个人在自我攻略[抱抱]
如果你以为只有月月一个人闻得到香味就错了,众所周知,情蛊这种东西是双向的[抱抱]
至于为什么会有情蛊,这点属于剧情,后面会揭晓的[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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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