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本公子要做身衣服。”
来人气势汹汹,身后还跟着好几人,赵伯赶忙从柜台后出来,笑问道:“客官可有心仪的样式?若没有,也可去那边挑挑看。”
那人垂眸看了赵伯一眼,“你是店主?”
赵伯道:“我是掌柜,客官有任何需求可以和我说。”
男子搡了赵伯一下,喝道:“你算老几,跟你说不着。”
他身子壮,竟将赵伯推得向后趔趄一步,芳兰眼疾手快从身后扶住赵伯,瞪着眼看向那人,“你要干什么?这是衣店,不制衣就请出去。”
店内还有客人,外面路人也听见男子吵闹声,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往里张望。
看客中有人问道:“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有人低声接道:“马强,那个无赖,借着冯公子的势总是横行霸道,谁让冯公子信任他呢。”
有人嘁了一声:“都是一丘之貉,能是什么好东西。”
身旁人制止他:“小声些,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再说,冯公子也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马强饶有兴趣盯着芳兰看了一眼,好像只要是个漂亮女人,他都会多看上两眼,眼睛冒着火,焚身的□□。
“呦,这小姑娘性子还挺烈。”马强咧嘴笑着,就要向前伸手。
芳兰后退一步躲过,咬着牙,想出手,又忍住。
青黛眼力好,马强进门不久,她就跑后院“通风报信”去了。
她知道,虽然明面上芳兰肯定不会受欺负,但她也知道芳兰在这些客人面前,若是没有沈莳发话,为了花锦阁的颜面,她不定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马强此次目标不在芳兰,逗弄一会便失了兴趣,冷声高喊:“花锦阁的店主呢?那个叫沈莳的?莫不是怕了,躲着不敢出来?”
距离洛阳牢房的屈辱,尽管已过去三个多月,马强还是忍不下,他今日在公子那得了空闲,求了几个身手厉害人,专门来对付沈莳,以报那日牢房穿指之仇。
柳树下的藏弥听到沈莳名字,不由震惊:“这人是来找沈店主麻烦的?”
藏弥知道沈莳是什么人,倒反过头来不由得为这几位捏了把冷汗。
楚胤没回藏弥的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一帮子人,真是够会惹麻烦的。
他眼睛依旧在盯着阁内,后堂布帘被人撩开,走出来一抹淡蓝色身影,她神色依旧是平静无澜,却在看清门口站着的马强时嘴角挂上一抹笑意,
楚胤眼睛轻微颤动,因为沈莳身后随之从后堂跟出来一位男子,男子一身烟灰色长袍,和身前的沈莳倒有些寸步不离的亲近感。
藏弥道:“看来有人替她出手。”
楚胤依旧没说话,眼睛像是失了神,又像是漫上了一层薄薄冷意,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沈莳看着眼前人,笑着开口:“这不是洛阳府衙牢房内的故人吗?怎么,这是出狱了,想来做身新衣服去去晦气吗?”
马强也笑了,笑得满脸堆油,“你这美人,还是这么嘴尖,今日哥哥特意来关照关照你的生意,为你送钱来了。”
沈莳道:“既是客人,花锦阁自当好好服务......”
马强伸手打断她的话,笑道:“哎,为保诚意,自然是要店主亲自服务,店主不会不愿意为入店客人服务吧?”
说着话,就要伸手向前。
沈莳后退一步,脸上依旧挂着笑,可她身后的洛觞脸已经阴的如是乌云。
马强注意到沈莳身后,调笑道:“呦,我说在牢房里不愿意跟我,原来是养了小白脸,小白脸没力气,哪有哥哥我好......”
话没说完,马强肥嘟嘟的脸已经“啪”的一声,猛地挨上一个耳刮子,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他在原地懵怔片刻,直到脸上疼痛传来,他才回过神。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就连站在街道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心里不由拍掌叫好。
沈莳脸上依旧平静,不知什么时候,“小白脸”已经站到马强面前,然后轻轻抚摸了他油腻的脸。
马强粗粗喘了两口气,怒喝道:“还看什么,给我干他。”
话音毕,身后跟着的几人已经握拳打了出去。
他今日带了六个打手,手上都是会点功夫的,一个小白脸,他还......
马强一句自行安慰的话脑子中还没过完,六个打手已经“前赴后继”般飞出花锦阁,只留他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口。
他愣住了,傻傻愣住。
他刚刚脑子就顾着想事情,都没看清这几人到底是怎么飞出去。
他不能丢面子,低喝一声便冲着洛觞而去,结果拳刚出至半空,侧面便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松松攥住了他的手腕,来人的手腕很细,手上力度却很大。
他怔愣转头,挡住他的竟然是刚刚那个女子,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也是个练家子。
马强不禁暗自感叹:“这都是帮什么人啊!”
感叹还未叹完,手腕便突然吃痛,好像被撅断了,紧接着腹部又猛地挨了一脚,像是要把他肺腑都踹烂,他身子“哐当”摔到青石板上,比那些打手摔的都要重,声音都要大。
他上回低估了沈莳的能力,这回又一次低估了那个小白脸的能力,真是倒了大霉。
六位打手被打怕了,在街道上踟蹰着再也不敢上前,马强也知今日时机不合适,便爬起来招呼着人要走,却又被一位冷着脸的人挡住去路。
马强心下骇然,怎么今日遇到的都是冷着脸的男人,真是倒胃口。
他心里没底气,却依旧向面前挡路人喝道:“你......你干什么,你敢挡老子的路,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屁股忽然猛地挨了一脚,身子飞趴出去,身后声音冷冷响起,“哦?你是谁?要不要好好给本王介绍介绍?”
马强虽然没听出来,但是“本王”两个字已经足够有分量。
马强拖着浑身痛体转身,看到身后人,慌忙忍痛爬起来弯下腰,“王爷!奴才......口无遮拦......惊扰王爷,请王爷恕罪......”
楚胤冷声道:“要恕你罪的不是我,你砸了人家店,毁了人家生意,要怎么办?”
这位靖安王什么时候爱管起闲事了?
不管怎样,靖安王既已发话,看样子也不可能再收回。
楚胤敛着眸,正悠闲地盯着他。
马强怯懦道:“要不,赔些钱,不知王爷认为如何?”
楚胤挑了挑眉,点头道:“可以,掏钱吧。”
还真让赔钱啊!
马强又问:“不知王爷觉得要赔多少钱?”
楚胤道:“本王又不是开店的,如何清楚?”
马强明白,这是要让他去问开店的人。
楚胤见他不动,耐心似乎要耗尽,抬步就要走,“罢了,本王还是去问冯......”
如同碰到雷点,马强急忙道:“奴才去问,奴才去问......”
洛觞他们出手快,根本没伤到什么,只有门口的一个摆布料的木架子被撞倒,马强进门时,木架子已被彻底摆好,仿佛店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禁疑惑,这要赔什么?
楚胤转头看向花锦阁,正巧对上柜台前沈莳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穿过几丈宽的日光落在楚胤眸中,却是寒冷彻骨,就连楚胤也不知为何,眼神莫名随之怔了一下,脸上笑意也瞬间没了踪影。
马强似乎问了什么,屁颠屁颠跑出来,向楚胤回道:“那掌柜说不必。”
楚胤本来是看热闹的,不知为何此刻心中莫名生起了烦躁,垂着眼冷声道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让本王看见你来这,滚吧。”
马强拖着残躯一溜烟跑走,看热闹的人潮也散了。
楚胤看了眼花锦阁内,那抹蓝色身影早已不见,人不见,屋内空荡荡的,他心不知怎么,也觉空荡荡的,从来没有的感觉。
他抬步就要往回走。
藏弥道:“不是要去花锦阁,不去了?”
楚胤脚步顿了一下。
对啊,他要去花锦阁的,他刚刚本来也是在看热闹,为什么要往回走?
他又不是做贼心虚!
似乎说服自己,立马扭动身体,转身迈向花锦阁。
糟事都赶一起了,又是这个“讨嫌鬼”王爷——这是芳兰看见楚胤进门的第一眼,脑海涌出来的最直接的想法。
这人进门便转换了神情,脸上带着良善且人畜无害的表情,问道:“沈店主可在?”
藏弥:“......”
你刚刚不是都看见人家在没在了?问这话都多余。
芳兰刚迎上来,他也不等人家回话,兀自朝楼上走去,只留一句:“本王有事找她,请她到那个房间见我。”他抬手指了指二楼东侧尽头那间芙蓉房间,又转头对芳兰说:“给本王送壶茶上来,口有些渴。”
芳兰:“......”
约莫一炷香过后,敲门声响起,也不等楚胤开口,房门被一把推开,不重却也不轻。
不是芳兰送茶来,而是沈莳端着茶盘入了门,“听说王爷找我?”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刚刚正堂的冰冷一眼不是她看过来的,仿佛只是楚胤的幻觉。
楚胤看着沈莳放下茶盘,不等对方动作,兀自伸出手自己为自己斟上了茶,轻声道:“沈店主,请坐。”
一杯茶轻轻推向他对面的位置,本是推向沈莳面前,可沈莳未坐,只是静静站在那,茶也孤零零摆在那。
“王爷若有事,便请吩咐。”
倒茶的手没停,也没说话。
沈莳等了半晌,那人自顾自品起茶。
“店里还有事,不能奉陪。”沈莳微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沈店主,”楚胤道:“那日本王想和你谈谈薛家事,你不想谈,今日本王想再和你谈谈薛家事,沈店主还是不想谈?”
沈莳道:“王爷慢用。”
一转头,不知道那位冷着脸的藏弥什么时候堵在了门口,颇有一种“我就不让开,要不你弄死我”的架势。
干什么?耍无赖?
沈莳背对着楚胤,冷声开口:“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楚胤音里带着慵懒,“今天本王一定要谈。”
沈莳没有犹豫,转身两步坐在楚胤对面,一副谈吧,快点谈完远离你这个“讨嫌鬼”的神情。
楚胤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眉眼弯弯盯着沈莳,这人怎么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清冷冷的模样,还不如刚刚看见马强的那个玩味的笑脸呢。
他并不在意,端起茶杯还在半空敬了沈店主一杯,之后才放在唇边喝了一口,茶水清香,王爷表示很满意。
楚胤道:“卿本佳人,怎地杀气如此之重?不像个衣店主,倒像个……女杀手!女子杀伐之心这么重可不是好事。”
沈莳不以为意:“我倒认为女子杀伐心重些不是坏事,这样,谁还敢如此轻易欺辱女子,如此随意践踏女子,世间女子本就该肆意张扬的活着。王爷这样说,是因为你是男子,你生在王府,是高高在上的靖安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会懂平民百姓的苦,更加不会懂平民百姓中身为女子之苦。”
“沈店主,本王可曾与你结仇?”
“不曾。”
“那本王可曾与你结怨?”
“不算。”
“那你何苦如此对我冷淡无情?”
没有了本王,变成了我。
沈莳压下心中无语之气,冷声道:“我与王爷好像并无关系,何谈冷淡无情?”
楚胤眉眼带笑:“有没有关系,不是沈店主说了算吗?”
沈莳道:“王爷不是要谈薛家事吗?扯别的话题做什么?”
楚胤坐正身子,道:“沈店主愿意与我谈薛家事?”
沈莳直接道:“我不知王爷想和我谈薛家什么事,我和薛家的关系不过是薛娆小姐来洛阳后在花锦阁做了两身衣服,如此认见过几面,若是王爷觉得我不该卖那两身衣服,我可以把钱还给薛小姐,其余,花锦阁和薛家并无其他关系。”
她看向他,道:“王爷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一齐问了吧,如此遮遮掩掩,浪费时间,一次问完,王爷也不用总往花锦阁跑,花锦阁是制衣店,不是王爷酒醉下榻的秦楼楚馆,没有让人包房的荒唐事。”
楚胤手里的茶瞬间不香了,无滋无味,难以入口。
他放下茶杯,道:“本王听薛小姐说护送她入洛阳逃脱数次截杀的是银衣楼的人,沈店主自江州而来,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银衣楼的大名?”
“听过。”
楚胤道:“听说银衣楼也会接单办事,沈店主总是运货,有没有找过银衣楼办事?”
“没有。”
楚胤道:“听说银衣楼这代的掌权人也姓沈......”
“与我何干。”
楚胤抱着臂,依旧盯着沈莳,依旧眉眼弯弯,“那位沈......楼主,听说也是个年轻女子......”
沈莳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莫名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轻轻弯起嘴角,笑靥含春,左手在桌上弯起,撑着下颌,看着楚胤,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泛着清波,像只无辜又可怜的小猫。
她开口,声音柔和,“王爷莫不是对那什么银衣楼的楼主有恨?或是,有情?见不到人,所以想借个同名姓的人玩玩味?王爷直接说,不用这么弯弯绕绕。”
她垂下眸,手指在外杯壁轻轻滑动一圈,这才端起杯,复又看向楚胤,“您是王爷,一句命令,谁敢不从?”
像是青楼里娇柔妩媚、哄人开心的风尘女。
那双温柔的似含了情的桃花眼好似一湖沼泽,要将人吸进去,让人愈陷愈深,无法挣扎。
楚胤和藏弥都未想到一身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沈店主突然转变了态度,还是变成这个样子,倒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
楚胤轻咳一声,将头轻微转向侧边,极力将自己从吃人沼泽中拔出来,心中突然有了毫无规律的起伏,像是憋闷许久后重新得到了新鲜空气,他极力压抑着呼吸,轻闭上了眼,拧眉道:“本王有些累了,沈店主请便。”
音刚落,他睁开眼,面前已空,沈莳已出门,只留一抹裙摆尾影。
刚刚街道上那双看过来的摄人冷眼,已然让他失了四五分的魂。
他在门外重整旗鼓,兴致勃勃入了屋,带着七成试探而来,却被对方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瞬间击溃,七成试探瞬间成了齑粉。
——好像还彻底丢失了三成的心,带着情的心。
那人毫不知情的带着他的心绝尘而去,独留靖安王一人在此茫然无措
——当然,还有个同样无措的藏弥,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王爷这般神情,怎么说呢,那一刻活像被情人无情甩下的守空闺的思妇。
哦,不,思夫。
风流纨绔,百花丛中尚能心怀不乱的靖安王,竟如此不堪一击?
藏弥看着王爷如此神情,暗自下了决心,“以后谁要再说我家王爷风流浪荡,我就跟他拼命。”
哪里风流浪荡?
分明还是条枯枝,还是条刚刚冒了春便已被人折了一半春丫的枯枝。
哀哉!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