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娆走到后院正堂时,沈莳、洛觞和钟伶正在屋内说着什么,看见薛娆自前方缓步走来,便适时止了话题。
看见坐在茶室的三人,薛娆莫名一怔,她今日才知道原来那天花锦阁内见到的那位容光照人的女子也是他们的朋友。
沈莳看见来人,招呼她坐下,“听说薛小姐这两日刺绣学得很不错。”
薛娆摇摇头,“我手太笨,于我属实太难了些。”
沈莳道:“慢慢来,总会好的。”
薛娆抬头看向对面的钟伶,“我还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钟伶含笑自我介绍:“我姓钟。”
薛娆眼睛滴溜溜转着,“钟姑娘也是洛大哥的朋友?”
洛觞低头品着茶,这个“洛大哥”好像跟他没有半分钱关系。沈莳不知道,她这的茶有这么好喝吗?
钟伶嫣然一笑,道:“我是沈店主的朋友。”
洛觞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杯上阴影处的目光黯淡了一分,薛娆没看见,对面的钟伶自然也没看到。
薛娆没看到,是因为小姑娘有礼貌,眼睛在对面的钟伶面容上,钟伶没看到,是因为人家也有礼貌,眼睛也在对面的薛娆身上,根本懒得看他。
在座的没人反驳,薛娆也点了点头,这个她倒是没有别的意思,本就是随口一问。
沈莳见她似有话想说,便替她转了话题,“薛小姐来此可是有事?”
薛娆抬眸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沈莳为她斟满杯茶,没说话,瞥了对面喝茶的“洛木头”一眼,木头不是单纯的木头,神思还是敏锐的。
洛觞淡淡道:“无妨,都是朋友,薛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既如此,薛娆便径直说道:“之前洛大哥说已经派人去了丹州,我来这是想问问,不知可有消息?我入洛阳时本就艰难,如今祖父年迈,若是遇到......我实在担心,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
洛觞道:“据可靠消息,预计还有一两天他们便能入洛阳,你且放宽心,有人陪着你祖父进京。”
薛娆轻轻啜了口茶,小心问道:“那我能出城去迎迎我祖父吗?”
洛觞没说话,其余两人也不说话,茶室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确实是诡异,因为薛娆觉得有人在等其中一个人做决定,而且,只有她能做决定。
她知道现在外面定然有很多人在找她,想杀她,她不敢贸然出去,她也怕连累无辜之人。
等了半晌,薛娆刚要死心般地开口,却听真正做决定的那个人在她前面开了口,“若是薛小姐真的想去,便去吧,想必洛阳城外也不会发生什么太过血腥的事。”
薛娆低声笑了笑,道:“看来我没猜错。”
沈莳道:“什么没猜错?”
薛娆嫣然道:“刚刚问问题的时候,我自己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个赌。”
钟伶似乎来了兴趣,含笑问道:“赌的什么?”
薛娆道:“我赌,在场三位,沈店主才是真正背后的那个人。”
钟伶脸色依旧含着笑,可眼神已经漫上一层冷意,未出声,静静地盯着她,若是不知道的人,一定会将这种眼神错认成饶有意味的欣赏。
薛娆知道,所以她也知道钟伶的眼神没有欣赏,而是一种防备,像是刺猬竖起身上保护刺的防备。
沈莳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清清冷冷、温温柔柔的,“薛小姐很聪明。”
聪明人之间说话都是点到为止。
当然,聪明人不止薛娆一个,此刻坐在奔驰马车上的薛重礼也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自他在丹州听完一位陌生人口述之话,收到那人递来的玉佩和状纸后,便带着几位武功较好的家丁乘着一辆普通素盖马车,随着那位“陌生人”趁着夜色出了丹州。
而后,在路上遇到拦路匪徒,对方只报了句“留下买路财”之类的话,匪徒看样子只求财,也并不想伤人,还未等说话,坐在马车内的薛重礼只听见几声铮铮剑交,然后几声闷哼,外面便瞬间没了声响。
他急忙撩开帘子,只见那位送信的“陌生人”对着一位男子拱手道了声“石堂主”,那位“石堂主”点了点头,说了声“走吧”,便毫无顾忌地替薛重礼在前方率先策马开了路。
薛重礼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护着他入洛阳的,一派江湖风格,不过薛重礼懂礼守礼,不该问的事,不该说的话,他一概不做。
一来是他不想做,二来,也实在是因为连日赶路,时不时还要来一场突然冒出的丁零当啷的暗杀,他心虽不惧,也不得不服老,身体精力也容不得他再有别的想法。
薛重礼现在心里最重要且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到洛阳,见到外孙女薛娆,再站到阔别数年的太极殿,去为他罔死的儿子和外孙女以及薛家全家讨回公道。
他一辈子在文礼之治、治国经邦的大道理中沉溺,到头来,自己竟连公道二字都看不见,世上没有这般衔冤负屈的事,他经史道理走了几十年,也断然不能吞下如此血苦。
随着马车急速向着洛阳奔跑,薛重礼的心也不免严肃起来,他将那份状纸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遍。
他虽隐退朝堂,可是如今官场局势心里却明镜似得,他知道,这一踏入洛阳,一站上那巍峨雄伟的太极殿,帝都少不了掀起一阵风雨。
风雨不只在洛阳城内,不只在皇宫太极殿上,洛阳城外的幽幽密林,烈日下,黄土上,也含着风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带来腥风血雨的人已在前方候着他们。
这次前方候着的人不是身着的黑衣,而是穿着普通便服的人,一如那日丹州官道劫财的匪徒,满脸阴厉,手握冷剑。
走江湖的人只要定睛细看,便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是厉害的练家子,杀人不眨眼的那种练家子。
前方为首的石勒在距离对方几丈外猛地拽停马蹄,身后一行人也随之停下,马车骤停,端坐在车内的薛重礼眉间微微皱起,外面异常安静,只听得近处青骢马低低喘气声。
薛重礼无须撩开帘子,也无须开口询问,他明白现下车外到底是什么情景,又是来阻拦他入洛阳的,心里不免生出一阵苦笑。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路他与薛娆连这些暗杀都十分相同,果真是“同病相怜”。
双方在烈日下无声对峙着,因为本就不必多说,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石勒嘱咐一声“守好马车”提剑脚踩马头,飞身落入对方乱剑之中,十几位蜈蚣堂弟子也随之加入混战,赤蛇堂那位送信的弟子依旧守在薛重礼的马车旁,冷冷看着前方混战。
“蜈蚣千足脚,毒障困住跑不了。”
蜈蚣堂弟子配合默契,不过片刻光景,无声之中已将对方围在所造的毒障内,“瓮中捉鳖”是蜈蚣堂的拿手好戏。
石勒出手快速狠厉,寒光闪过不过眨眼光景,身旁人便瞬间瘫倒在地,没了呼吸。
烈日刺眼,脚下黄土翻飞,双方的人像被砍断的小树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雷万这边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拿的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死命令,自然都是用命在破障。
他不是傻子,江湖也闯了数年,这几次的交手他反应再迟钝,这次他也实实在在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人。
江南银衣楼的声名他还是听过的,心中也十分佩服这帮“楼人”,只是没想到,这个江湖组织竟然也把手伸进了朝堂中。
难道他们也在为朝堂中的某位做事?
无论怎样,如今已对上,上次他失算让那个银衣楼的人跑掉,如今他在做好万全准备,定要留下对方这条命。
脑中思绪乱窜间,雷万已经和石勒交上手,雷万手中宽刀聚全身之力朝石勒左肩猛砸下去,石勒横剑抵抗。
刀剑相撞,只此一招,对方力道之猛竟然让他手中剑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手上也酥麻起来。
石勒躲过这招,转身空间转动了下手腕,手中剑立时恢复如常,回身蓄力又攻上去。
二人在这打得如火如荼,雷万这边的人似乎没忘记此次最重要的任务。
只见他们朝着一个口子正在猛撕,几人接着几人连续不断攻上前去,竟然真的用一**的人将蜈蚣堂围起来的障撕开一条口子,都是在用命攻破。
不得不说,那种奔着求生的本能是异常强大的,因为他们内心知道,就算在这不死,拖着残躯回去,也一定活不成。
口子撕开,便有人前赴后继朝着马车扑去,马车周围的弟子瞬时用背面将马车护起来,又成了一层护障。
石勒见马车那边发生混战,想抽身上去,怎奈雷万和其他几人将他围个水泄不通,像烦人的狗皮膏药一样,甩又甩不掉,和他们正经交上几招后,这几人又像老鼠一样,随处乱窜。
石勒自然也不傻,他知道这是什么战术——粘人又要命的战术,不让他走,还不能让他分心。
因为他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一柄剑、一把刀就能在片刻间要了他的命。
石勒听着马车旁剑鸣声,冷眼看着雷万嘴边露出的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忽然嘴角也弯了起来。
如此情势,他还有心思笑,雷万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现在不着急,今日他带的人多,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手,此事一定能成,故而他心里松了一根弦,竟然很想和眼前这位银衣楼的朋友聊几句。
“我知道,朋友是银衣楼的人。”
对方显然不愿意搭理他,雷万话音刚毕,石勒的冷剑已至眼前,雷万与另外几人相互配合抵抗着,他嘴里还是不停,似乎打算通过嘴仗将对方说死。
“听说银衣楼有四堂,不知朋友是哪堂的?”
“让我来猜猜,看朋友与周围这些人的配合动作,应该是蜈蚣一堂吧。”
话说得多,精力便要分散出去些,少了精力,便极有机会让人“乘虚而入”。
一抹寒光自侧边划过,在雷万右臂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堪堪能看见鲜血流出的伤口。
石勒转身停下,竟然好心地回起他来,“恭喜你,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