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戮 第33章 口不对心

到了计府门口，清早回禀的小厮早已在等候，沈莳自然有自知之明，她一介平民商女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如此大面子，如此自是借了靖安王的光。

小厮为三人前方引着路，虽都是高门装扮，却和张府大不一样。

计府一面显现着书墨香气，各堂匾额对联皆是由计太师亲笔提写，更有先帝亲笔御赐匾额悬挂正堂。

而另一面又体现着计子盍父亲计佰这位工部尚书的巧夺天工，不说亭台园林布局，就单说计府院内泉石林木，叠石凿池的这般景致，便足以成为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奇景一观。

银衣楼所处的不老峰也是松风水月之处，山中多有奇石美景，百花千草，计府的这般自然与人工相结合，且结合的恰到好处的景致倒是让沈莳新奇许多，不免又多看上两眼。

楚胤见沈莳看着这景致眼中发了光，他也不由震惊起来——一位江湖楼主，竟然会对府邸庭院如此感兴趣，也是新奇。

不过靖安王素来好心，便“送佛送到西”般为沈莳做起了讲解，“这些园中设计摆放皆是出自计大人之手，那块原石，”楚胤轻轻抬抬下颌侧指向一旁，“是计伯父从北边转了两次商队，历时半年护送而来，原模原样，未曾动过。”

沈莳张望着那块立在青草葱木内的棕褐色石头，若是没人讲解，远远看过来，恐怕许多人会将这块原石当做一棵奇形怪状的树干，这“树干”在细雨地冲刷下泛着光泽，似木似石，似真似假。

沈莳道：“计大人匠心独妙，确为一大观。”

沈莳入计府为计夫人量好衣裳，婉拒了计夫人留人的客套话，便又乘着楚胤的马车回了花锦阁。

毕竟楚胤真的从头到尾将她平平安安，不少一根发丝地送了回来，虽然沈莳并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但堂堂靖安王送她一介商人归家，再怎么说明面上也是她占了风头，明面谢意还是要表达。

沈莳下车并未直接进去，而是立于马车旁，道：“多谢王爷送我回来，若是王爷哪天想做衣服，还看得上花锦阁手艺，花锦阁定会为王爷做几件衣裳。”

楚胤靠在车窗旁，撩开车帘，弯眉笑道：“需要本王掏钱吗？”

沈莳道：“自然不用，权当感谢王爷那日公主府和今日相送之情。”

楚胤眉毛一扬，道：“好，本王记下了，沈店主可不要忘了今日说出口的话，来日可不要毁约。”

沈莳点头回了声“不敢”，楚胤也没再说话，撂下车帘，马车吱呀着离去。

薛娆在祥云客栈已闭门好几天，未遇任何情况，既没有刑部的消息，也未发生其他意外事情——就连他们心里一直在提防的刺杀也没有。

不过眼下虽是如此境遇，薛娆那股少女气却并未消散，第四天在屋里实在憋闷不住，便央求洛觞和她一起去汀兰街逛了逛，这一逛不要紧，薛娆那颗心已经逛街逛出去一半了。

洛觞再三阻止，奈何阻拦无用，又没办法真的让她单独上街，只好随她同去。

许是前两天薛娆上街听说花锦阁的大名，今日晌午后暑热消散些，薛娆出了祥云客栈便转转绕绕径直奔着花锦阁而去。

虽然汀兰街位置很大，小巷街道如棋盘罗布，可是无论路再怎么弯绕，距离再有隔断，只要还同在一个位置上，总归会遇见，不过还好，薛娆现在并不知道洛觞和花锦阁的关系。

“现在事还没处理完毕，以后还是少出来为好。”洛觞跟在薛娆身后低声叮嘱。

薛娆转头笑道：“洛大哥，我们就在这条街转转，也没有去太远，”说着，她停下脚，等着洛觞走上前，她侧迈一步挨近洛觞，低声道：“你看，这街上这么多人，人来人往，没人会注意我们的，放心吧。”

洛觞：“......”

杀手有时候杀人并不会在意要杀的人在哪，当下环境是否适合杀人，周围是否有人看见，他们只会在乎是否能完成任务，且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他们并不在乎是否会误杀周边其他人。

“还是多注意些，这是帝都，高手云集，到时候我可能也护不了你。”

薛娆眉眼弯弯盯着他，满面含笑道了声，“知道啦。”

薛娆何尝不知道。

她并不是没心没肺，她本是家里的小女儿，成日活泼爱闹。前些天突然承受如此大压力，确实让她很难受，无法排解，目前唯一想到的办法便是让自己做半刻鸵鸟，将自己放在热闹吵闹的街市内，权当做一种遗忘和逃避。

两人兜兜转转，后面一人也随着两人兜兜转转，那人跟踪能力很强，没有人注意到，就连洛觞也是在拐了两条小巷才注意到身后突然多出来的尾巴。

洛觞在薛娆几步外，向身后跟踪那人摆手示意，那人在无人注意处快步上前，抱拳低声道了声，“洛堂主。”

“今日无事，不必跟着我们。”洛觞眼睛瞄着前方女子，低声吩咐那人。

那人面色似有为难，毕竟他的顶头上司特意吩咐他要全方位关注着洛堂主几人的动态，现下洛堂主又如此吩咐他，这可如何是好？

洛觞似乎注意到他进退两难之处，微叹口气，道：“罢了，是我考虑不周，跟着吧。”

“是。”那人急忙应声后退进人群中。

洛觞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上几步之外的人，薛娆突然慢下来，歪头笑道：“我是不是很贴心，知道你有事办，不打扰你，离你远远的。”说完，一扬眉，向前走去。

“花锦阁”三个大字现于眼前，薛娆满心欢喜，就像小孩子看见了想吃许久的糖果一般，一跳一跳地跳进去。

洛觞实在不懂，对于外人来说，花锦阁名声再大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制衣店，就算看到，可这有什么好欢喜的？

不懂归不懂，薛娆已经走了进去，洛觞抬头看一眼，也抬脚迈进去。

店内的芳兰看见洛觞进来，正要走近，却见洛觞冲她使了个眼色，芳兰瞬间明了，转向薛娆走过去。

“姑娘可是第一次来，可有什么喜欢的衣裳款式？”芳兰走近薛娆，含笑问道。

薛娆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走到一处样衣架子旁，伸手指着木架子上的那件烟灰色刺绣锦袍的样衣问道：“这件衣服看着不错。”

芳兰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云锦做的，绣工采用的双面绣，一针一线皆是精致耐看。”

芳兰向薛娆看了看，随后解释道：“这件衣服好是好，但是多为男子穿着，恐怕不太适合姑娘，要不，姑娘看看女子的样式。”

她停顿片刻，看着薛娆还是在盯着那件衣服，又说：“不过也可以买，衣服嘛，都可以穿，就是姑娘骨架小，若是想要这件成衣，还是需要改一改。”

薛娆盯着那件衣服，笑道：“不是，我是买来送人的，你们这件样衣可以卖吗？”

芳兰道：“样衣若是尺寸合适，自然是可以卖的，我们库里还有同样的衣服，这倒是不打紧。不过，恕我多嘴，如此成衣还是请穿衣人亲身试试最好，这样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更改。”

薛娆点头道：“这是自然。”

随即她转头抬手招呼布料架子旁的洛觞过来，欢喜地说：“这件衣服洛大哥觉得怎么样？”

洛觞道：“还不错。”

说白了，这可是他自家产的东西，能说不好吗？更何况，是真的不错。

薛娆笑道：“洛大哥喜欢就好。”

洛觞：“......”

什么意思？什么我喜欢就好？

芳兰：“......”

什么意思？什么洛大哥喜欢就好？洛觞？？洛堂主？？洛大哥？？？

洛堂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钟堂主知道了岂不是会伤心，虽然洛堂主并没有接受钟堂主的表白，虽然他们实际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若有希望，她内心还是希望洛堂主能和她家钟堂主在一起。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芳兰可是钩蛾堂的弟子，钟堂主的得力下属，要知道，银衣楼，从上到下都是护犊子的人。

之前钟堂主和洛堂主之间的事她自然知道，虽然洛堂主驳了她家钟堂主的面子，没同意，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撬她家堂主的人，倒真是让芳兰心里有些难受。

难受归难受，再难受也得埋在心里，面上还得保持着，嘴上还得夸赞着，这才是她此时扮演的角色最重要的事。

薛娆眉眼带笑看着洛觞，“洛大哥，试试吧。”

洛觞生锈的铁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不必破费，我不喜欢。”

这话说得有点违心，不过此情此景，洛觞也只能如此说，因为他已经能感觉到身旁的芳兰眼神已化作利刃，就快要飞向他。

洛觞被芳兰盯得有些无措，想赶忙招呼薛娆走，薛娆坚决认为洛大哥的明面催促实为不好意思，所以根本不听他的话。

“劳烦将这件衣服拿下来，给他试试。”薛娆向芳兰笑着说。

如此情形，若是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是女子为害羞情郎挑选合眼衣裳呢。

芳兰面上挂着笑，将那衣服取下递给薛娆，要不要试，要不要买，芳兰决定不管，她此时毕竟是个“局外人”。

薛娆双手端着衣服呈到洛觞面前，“试试吧，我觉得这件衣服十分趁你。”

洛觞像是见鬼般后退一步，像是在躲着什么逐渐漫延的瘟疫一样，脸上没了笑意，多了些严肃，“不必了，我不喜欢。”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了对这件衣服的不喜欢。

可是有一不能有二，违心话说的太多，总会被人听到，不光会被听到，听者也会当真。

当然，首先当真的不是薛娆，而是从另一排架子后走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