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洛觞将他们如何在虞州遇到的薛娆,汾州薛柳两家之间灭门案向沈莳一一说清楚,说完,不知不觉,顶头的烈阳已向西偏了几分。
沈莳唤来青黛,让她去请钟伶过来。
她手转动着桌上的茶杯,道:“如今我能确认的是,七年前凉州一事定然和朝堂上某位高官有关系,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
“不过薛家这件事就算不能帮我们在洛阳做什么,薛家这根线我们要是能搭上,总是有好处的,虽然薛氏的薛重礼如今已经隐退,但是他的声名影响还在,他的门生也还在。”
洛觞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在洛阳朝堂没有人,很多事做起来会掣肘,若是能与朝堂内的人搭上线,或会有帮助。”
沈莳含笑接上他的话:“可单凭薛娆一人,引起的反响还不够大,两大士族相争,朝堂才必然会有一番小波动。”
洛觞道:“我们要出手帮她吗?”
沈莳为自己斟了杯茶:“我们在洛阳自然不好出手,但清理清理挡路狗,给远在丹州的薛氏送个消息,还是能做的。”
洛觞点头道:“若是薛重礼知道此事,定会入京,他入了京,直接向皇上喊冤,这事可就再难压下去了。”
沈莳唤来芳兰,芳兰模仿字迹的本领,在银衣楼算是数一数二,就算是被模仿的本人到场,盯着看几遍,也很难验出真伪。
沈莳道:“你们最后遭到暗杀是在哪?”
“鲁州安平县。”
沈莳道:“看来他们也并不想直接到洛阳城杀人,恐怕......”
洛觞接着沈莳的话:“杀手未至,恐怕传信的人快到了,汾州的杀手没来,洛阳的杀手怕是要动了。”
沈莳道:“薛家小姐人呢?”
“在汀兰街一家客栈,盘奇他们护着呢。”
沈莳点了点头,道:“先在客栈住着吧。”
青黛每次去请钟伶,只要旁边有人,她都是摆出一副义正言辞地脸,说:“钟姑娘,您在花锦阁订做的衣服好了,您上次说要直接去店里试,不知您现在是否得空?”
万年不变的语气和内容总是整得钟伶哑然而笑,却还得忍下笑意陪她演完这出戏。
待坐上马车,钟伶无奈吐槽:“我说小青黛,下次找我能不能换个说辞,总用这个,别人还以为我多喜欢做衣服呢。”
青黛耸了耸肩,不以为然:“这个说辞多好,花锦阁本来就是做衣服的,你来试衣服才不引人瞩目。”
钟伶:“......呃,楼主教你的?”
青黛半仰着头:“我自己想的。”
钟伶:“行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也正好展露一下本堂主无可挑剔的演技。”
暑热依旧在,刺眼的阳光笼罩着花锦阁后院落下点点光斑,风中散着花香与青草清香,钟伶从后门迈进院内,绕过小路,柔和慵懒的声音便顺着风中花香传进内院。
“我说沈大楼主,今日请我来做什么?可是香囊......”残留口中的话在看见那抹棕色身影时便瞬间消逝于口中。
钟伶神色一怔,连脚下的步伐都莫名出现了错乱。不过,作为钩蛾堂一把手的钟堂主演技确实高,待她走近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依旧是面带笑容、身携春风的娇柔妩媚模样。
“洛堂主什么时候到了洛阳?”钟伶坐到桌前,满面含笑地看向洛觞。
洛觞看了她一眼,灼热的眼神像是看见寒冰般迅速移开视线,垂着眸子,点头回道:“晌午刚到。”
钟伶笑了笑,不再继续与洛堂主做交流,转头看向沈莳,柔声道:“沈楼主今日喊我过来有何吩咐?”
沈莳看着这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暗自为洛觞叹了口气,不过,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不再多说。
洛觞便又将薛家事大致和钟伶说了一遍,钟伶脸上也随之郑重起来。
三人坐在茶室里,慢悠悠喝着茶,动作慢,脑子里却如同握持利剑,高手过招似得唰唰挥动着利刃般的神思。
钟伶凭借着对朝堂百官的了解,率先开口:“刑部侍郎赵乾德是柳氏门生,他自是站在柳氏一边,这点毋庸置疑。刑部尚书郭振在朝堂虽然持身中立,没有明确站队,但是几年前因为一件官员渎职案,柳相国曾经出手帮过他,关于他的脚踏进了哪只船还不可知。”
洛觞道:“莫非这位郭尚书的影子也歪了?”
沈莳笑道:“等等不就知道了。”
天下风云瞬息万变,许多人今日与伙伴利益共担,明日也许就能把伙伴拱手送上闸刀。
朝堂更是权利巅峰之处,使墨用墨数年,谁能保证心地清明,半尘不染的人,会不会某处被黑墨沾染了衣袖。虽有明官清流所在,却仍不免从某处混进来宵小之辈,做些见风使舵,徇私舞弊之事,不可“一言蔽之”。
钟伶点头道:“薛小姐虽入了洛阳,可她不了解洛阳官场,涉及柳氏,依律她自然会先去刑部递状纸,只要等上个十天半个月,看看刑部动作,便知道了。”
芳兰照着薛志远的状纸一字一句细细临摹完毕,交到沈莳面前,沈楼主加上两位堂主认认真真对比了一遍两张状纸的不同,果真是真伪难辨。
沈莳抬眼看向洛觞,“找人将信和玉佩连夜送往丹州,明日陪同薛小姐一起去刑部,若是真有问题,刑部之后恐怕免不了见到血腥。”
她又看向钟伶,“石勒不是在幽州办事,给他去信,让他办完事多带些人连夜去往丹州,替薛家清理清理碍事的人,暗中护着薛重礼尽快入京。另外,找几个伶俐人,客栈,柳府外都盯紧些。”
钟伶点头应下。
几人又坐了片刻,钟伶见没什么事,说道:“若没事我先去安排了。”说罢起身离开。
沈莳轻敲了下桌子,冲着洛觞眨眨眼,一字一字顿道:“嗯,洛堂主也早点回去吧,避免客栈发生什么意外,也尽快安排人去丹州。”
洛觞自是明白沈莳的意思,急忙起身随着钟伶步伐出了主屋。
钟伶看着在身边不发一言的洛觞,不由苦笑:“数月不见,洛堂主和我还是没话说?若不是送薛家小姐进京,洛堂主恐怕就要忘了京城还有故人?”
“不是。”洛觞猛地抬眼对上身边人弯弯眉眼,倏地又移开了,只看着前路喃喃道:“有话说。”
“什么?”钟伶没听清。
洛觞心中犹乱麻缠绕,好像他在钟伶面前,心里从没有真正安静平稳过,不过,他也不是个哑巴。
他缓了缓心神,平静开口,“你在洛阳可还好?”
钟伶终于等来了洛堂主一句话,面上喜色地点点头:“如你所见,还不错。”
洛觞笑道:“那就好,你自己一个人入洛阳筹谋,辛苦了。”
钟伶道:“也不算一个人,钩蛾堂的弟子虽不如赤蛇堂那般武功高强,但是探查消息的看家本领也不是吃素的,洛堂主也不要小看了我钩蛾堂弟子啊。”
他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洛觞心里刚刚找到头线的乱麻又乱糟糟的找不着头了。
“我不是这意思。”洛觞拧着眉急忙解释。
钟伶低笑了几声,“是我的错,看来还是不能和洛堂主开玩笑。”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后院侧门处,钟伶停住脚步,转头道:“洛觞,虽然我之前和你表过白,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喜欢这种事又不是不经内心随便就能决定,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非要强迫对方也喜欢自己,那样得来的喜欢也并没有意义,对吧?”
“如今仇恨未消,还是专心办好眼前事最重要,洛堂主可不要分心呀。”钟伶含笑说完,转身出了院门,钻进小巷子候着的马车内,车夫低喝一声,牵着马朝着巷外离去。
洛觞低头应喝的那声“好”,也不知钟伶听见了没有。
他静静站在门后,听着车轮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才踏出院门,向落身客栈走去。
进入客栈后,洛觞率先找了位赤蛇堂弟子,向其叮嘱好前往丹州送信和在那等着石堂主吩咐等事宜,又转身问了问盘奇客栈情况,没有任何异常,刚要回屋,却被突然打开的房门阻停了脚步。
薛娆玩笑道:“原来你在洛阳果真有相识之人,之前你说要来洛阳,我还以为你是诓我的。”
夜幕渐沉,街上已点起了彩灯,人潮也密集起来。
薛娆屋内微微打开着窗,顺着窗缝飘进来一丝凉风和低诉的人语。
洛觞顿了顿,看向屋内道:“我方便进去吗?”
薛娆点点头,侧身引洛觞进屋。
“洛大哥是还有别的事吗?”薛娆率先开口。
洛觞还是把他们所做的一部分动作告诉了薛娆,“我刚已经派人拿着你的信物去了丹州薛家,若是你祖父想入京,也会有人护他入京。”
薛娆怔住了,满眼的不可思议。
洛觞此话已是向薛娆表明,在薛婉的案子上,他会帮助她,甚至可能会得罪当朝权贵。
薛娆几乎不敢确信,说白了,她与洛觞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虞州客栈他肯出手相救,已是大恩,后几次暗杀,洛觞又拼尽全力舍身相护,如此恩情她已无法回报。
如今,洛觞又告诉她,他已经派人去给她家人报信,并能护送他家人入京,岂非是交托了数人生命在帮助她这件事上?
薛娆不懂,他到底图什么?
“我不懂,洛大哥如今所做,到底是图什么?”薛娆忍了半晌,还是问出这句压在胸口许久的话。
洛觞目光微微颤动,“你师承栖霞山,也算半个江湖人,自然也会明白江湖中不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之士,虽然我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人,但带着一半侠气和另外一半机会去换得超脱几乎全部的利益,岂非是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薛娆神色怡然,笑道:“无论此事结果如何,只要洛大哥以后需要,薛家定会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