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戮 第27章 一无所获

万籁岑寂，众人皆没了睡意，听此前二人对话，这位薛小姐所涉之事不小，不然柳氏也不会派人千里奔袭追杀她。

如今那伙人虽撤退，但不代表汾州的柳氏就不会继续派人。一击不中，不代表没有二击，三击......

银衣楼的弟子外出任务，自身都会备着伤药，盘奇为薛娆吃了药，又简单为其做了包扎，洛觞派人出去找了辆马车，众人收拾收拾，乘着夜色离开了虞州城，南下而去。

彤彤红日破云而出，天光大亮，众人在河边歇脚，盘奇不由问道：“洛哥，咱们为什么救她，感觉她好像和官家有关系，身上不像小事，这不是找麻烦么？”

洛觞手里的木枝在地下胡乱画着，“昨天他们的对话你也听见了。”

虽不是问话，盘奇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洛觞继续道：“河东薛柳二姓都是名门望族。柳氏如今在朝堂上权势浩大，楼主在洛阳谋事，免不了要和官家人打交道，如果手上有了柳氏的把柄，或许能助楼主成事。”

“再者，薛氏如今虽不如柳氏，声望依旧在，百官门生也有，帮了她，以后的好处也不会少。”

盘奇道：“那咱们这件事算是里外都不吃亏？”

洛觞木棍敲了一下他的头，道：“等你扛住接下来的刺杀，平安到了洛阳后再说这句话。”

盘奇瞥了瞥嘴，他当然也明白，刺杀不会只有一次，接下来他们回去路，恐怕就没有来时路那么容易了。

马车上的薛娆猛然惊醒过来，快速回想了昨夜发生的事以及她晕倒前和那男子做的交易，神思似乎清明了些，而后拖着散架般的身体慢慢挪下马车，凌厉眼神扫了一圈，朝着树荫下两人走去。

薛娆今年已十九岁，虽并未真正踏足江湖，但也不是那种初入江湖，浑然天真的小女孩。

她师承栖霞山，除恶扬善，见义勇为的事也做过不少，不过，如此带着身后十几条人命去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见义勇为的事，她却见得不多。

自家里发生那种事后，自她在汾州城内躲避数日后，她也不敢再去真的相信谁。

亲人尚且会欺你骗你，遑论陌生人。

薛娆行了个江湖礼，洛觞也向她回了个点头，示意她坐下。

“看薛姑娘气色好了些。”盘奇率先开口。

薛娆点头道：“还是你们的伤药好。”

盘奇笑笑，似乎对薛姑娘的夸赞非常认同，也并不想自谦，因为他确实觉得银衣楼的伤药很厉害。当然，银衣楼的毒，更厉害，这个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薛娆看向洛觞，声音柔了两分，继续道：“你们为何会救我？”

洛觞道：“你不是说救了你，薛家会重金酬谢吗？”

薛娆道：“我问的是你们出刀救我时？”

洛觞道：“当时我们住在一旁的厢房内，薛姑娘和那位刀疤脸说的话，我们想不听见也不行吧。虞州离汾州不远，一个姓薛，一个姓柳，我们虽不在朝堂，河东薛柳二族，还是听过些声名。”

薛娆道：“既然听过，你们还敢得罪柳氏？”

洛觞突然把手里的木棍子丢到一边，起身笑道：“我可没说要得罪柳氏，当朝相国加当朝皇后，就算不是身处朝堂，也没有人敢去得罪他们吧？”

薛娆问着问着，有些搞不懂了，也站起身，急忙开口：“那你们还救我？”

洛觞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道：“我不知道你和柳氏有什么恩怨，也不想知道。昨夜出手完全是出于薛柳二族名望高，想着你若在我手上，无论薛家还是柳家，最后我若把你交出去，总能得一大笔金银，何乐而不为呢？”

薛娆冷脸听着，听完却突然哼笑一声，“你不像。”

洛觞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招呼众人抓紧启程。

汾州柳府内院，花团锦簇，翠竹临泉，柳世华一身棕灰锦缎刺绣长袍，红润的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啾，啾，啾”在廊下逗弄着那只翠绿鹦鹉。

柳府管家匆忙从外面跑过来，弯腰回道：“老爷，雷万失手了。”

柳世华手中银匙突然停了一下，眉目间似有不解，随即又逗弄起鹦鹉。

管家自然知道老爷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他便继续说道：“雷万一路追到虞州，本已截杀住，怎奈出现十几个黑衣人，将那女子救走了。”

柳世华漫不经心地低声道：“黑衣人？”

管家道：“那些人武功甚高，动作干净利落，不像普通人。听闻薛家那小女儿在栖霞山学艺，您说会不会是......”

柳世华眼睛忽地睁大，“自然不会，自那日出事，我早就派人在汾州各个路口做了监视，别说远隔千里的栖霞山，就是丹州薛家那边，都不会知道汾州城内发生的事。”

兴趣散尽，柳世华将银匙“啪”一下扔在木架子上，搓搓手，浑不在意道：“再派人去，洛阳路途遥远，必须给我把她定死在洛阳城外，否则，让雷万也不必回来了。”

他话音平缓却不免让人有些心惊，管家低低应了声，退了出去。

柳世华蓦地抬起眼，冷冽神色瞬间漫上面容。

清冷无人夜，杀人放火时。

一阵叮铃咣当，冷光闪闪，一波黑衣人已被处理干净，客栈被砸的乱七八糟，赤蛇堂也有两人负伤，没想到这第二波人来的如此快。

洛觞让负伤的兄弟留下，待伤养好后到洛阳集合，便带着剩余人向洛阳马不停蹄赶去。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是这样，隔两天便会来一波人，隔两天便会来一波人，倒还真是坚持不懈。

洛阳城内此刻没有明面上的刀光剑影，但有人心中早已有了怒剑，就等遇到不长眼的一把砍死。

靖安王府有人披着落日余辉，满脸煞气阔步而来，不等人招呼，十分熟稔的入了书房，闷声坐下，为自己斟了满杯凉茶，一饮而尽。

楚胤刚刚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满脸黑气，活像别人欠他十万两银子的计少卿。

楚胤无奈一笑，他知道，定是杜波案没进展，最终刑部以失足结了案。

今日已是第八天，大理寺卿崔大人给他七天探查杜波案疑点，这七天他几乎昼夜无休满洛阳跑，除了杜波经常一起喝酒的同僚，就连胭脂巷里的青楼妓院他都走了一遍。

——若不是计子盍父亲计佰知道他是因为查案去的那种地方，恐怕计子盍屁股现在已经被马鞭抽烂了。

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七天，到最后，除了杜波额间可疑的伤口形状还是疑点不变，计子盍在杜波身死的案子上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查到，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知道了杜波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事，越查越该死。

今日朝会，刑部直接当着楚文帝的面催促大理寺尽快移交杜波案的相关文书事项，崔秉狄将计子盍查到的事上报天听。

楚文帝也当着百官的面开了金口，让刑部接手尽快结束杜波案，并再次探查杜波中饱私囊一事，反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最后让崔秉狄一并打包转交给了刑部探查。

不让大理寺再碰这件事。

楚胤刚坐下，刚要开口说话，被计子盍满身怒气的硬生生打断，“你说一个喝酒喝的晕头转向的人如果踩滑摔倒，身体本能会不会让他手掌撑一下？你会吗？”

楚胤本想安慰他的话瞬间被他咽回了肚子，这倒霉玩意，幸好没先开口安慰他。

“本王没有喝得晕头转向过，计少卿的问题恕本王回答不了。”

计子盍横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你说他怎么会那么碰巧就摔到了额头，还碰巧就摔死了，额头还摔得稀巴烂，你相信吗？”

楚胤道：“我信不信有用么？崔大人给你七天时间，你不是什么也没查到。”

计子盍：“......”

他此刻非常想将郁结在胸的一口老血喷到这人丑恶嘴脸上。

楚胤笑道：“崔大人给你七天查案，你什么证据也没查到，现在失足结案是最好，否则朝堂之上总会有人想抓你或大理寺的把柄，崔大人也是在保你。”

计子盍叹道：“我知道，我就是郁闷，这下好像碰上对手了，不知道这偌大的洛阳城又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求千万别再给我找事了。”

楚胤突然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叫银衣楼的门派？”

计子盍点头道：“听过，之前去江南查案时有听那边人谈起过，虽然也做杀人的勾当，不过听说还是个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好帮派。江湖嘛，你死我亡，生杀予夺都是正常，没什么可稀奇的。”

楚胤道：“据说洛阳来了银衣楼的人。”

“洛阳虽然是天子帝都，并不限制谁能来谁不能来，他们来了怎么了？只要不闹出大事，来来往往也没问题，江湖人嘛，总是爱东西南北乱跑。”

计子盍看了楚胤一眼，这人以前很少打听江湖上的事，“听闻虽然银衣楼在江南一带与那边官府保持着微妙关系，不过你懂得，江湖是江湖，官家是官家，他们很少和官府打交道，官府自然也不会去干涉江湖帮派行事。”

楚胤斜了他一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气消了？”

计子盍：“......”

什么鬼？我根本没生气好吗？

计子盍这次慢悠悠为自己倒了杯茶，脸色郑重起来：“不说这个，你这边怎么样？”

楚胤道：“自太子中毒避于东宫这几年，柳相于朝堂大权在握，中书、门下大批官员都听命于他，六部中也有他的人，他这几年确实没闲着。”

计子盍道：“六部再怎么跳，还能跳出你叔叔那位尚书令吗？”

楚胤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计子盍道：“景王那边呢？”

楚胤眼中闪过一抹光，道：“这两年有那个幕僚奚天凤替他在暗处周转，也没少联络朝中官员，吏部尚书，南衙右卫大将军都曾出入过景王府。”

计子盍听完感觉脑子都大了一圈，“也只是出入，并不能代表什么吧。”

楚胤这边开始探查朝中局势，没想到查出来的竟是让人头疼的玩意。

如今大楚朝堂，明面上看，百官还是以储君为主，实际多数人已经开始看着风向换了阵营，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若是太子无病，正常处理朝政，那自然还好，现在这位诸君很少上朝，养两个月才能勉强拖着残躯，面色苍白的站在太极殿，如此模样，谁也不愿将自己大好仕途真的跟着一个病恹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的主君拼天下。

百官虽然已经自行开始变换风向，可是心中也不免疑虑，太子中毒已有几年，这毒未加深也未好转，就总是这样不深不浅拖着。

太医院那边之前是老院判为太子调理，后来老院判退仕，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可自从这位关门弟子接手后，便没人在太医院见过太子的脉案，就像是凭空消失般，天子明面上也不过问，太医院则更加没人敢询问。

——就像储君身上这个毒是一个藏在犄角旮旯的脏东西，别人也就让他在那待着，不清理，也不愿打开看。

虽说诸君乃是一国之重，不可轻言废立。

可如今太子身有沉疴，久不上朝，除了正常的朝政交付外皇上也并没有明确对其他皇子委以重任，太极殿百官也看不出皇上心里是否有特别偏向的皇子，当然，更没有表现要改立太子的打算。

这让某些墙头草心里不免打起鼓，这队，到底要怎么站呢？实在是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