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戮 第13章 四海镖局

申时，天暗，云重。

厚重的云层遮蔽住光线，将本该柳绿花红的明媚大路变得灰扑扑的，也将马擎天一行人的心坠得沉如重石。

常年在外行走让如今四十岁的马擎天脸上满布风霜痕迹，虽显风霜，却不露疲惫，沉静的面容，一双如厉鹰般的双眼加上他那握在手上的“劈山断海刀”，正是马擎天走镖近二十年成功的保证。

四海镖局的镖师们也都是押镖送镖的江湖老手，马擎天为人处世也是一流，故而江南一带的黑白两道，绿林好汉，几乎已鲜少有人会去“找死”般截四海镖局押的镖。

而现在能让四海镖局总镖头亲自出来押的镖，自然也不会是简单的镖。

不光不简单，而且非常重要。

四海镖局有一种镖少有人知道，除了正常需核查镖码的明镖外，还有一种暗镖——暗镖既有三不问，不问镖主，不问镖货，不问缘由。但因为价格高，鲜少有人走。

月前，四海镖局收到一处暗镖任务，将镖从邵阳送到丹州，镖主竟然直接将本就昂贵的暗镖保费翻了一倍，若是此趟暗镖走完，四海镖局便是停上几年，都是不愁吃喝。

既是暗镖，又如此重要，马擎天便亲自招呼了四位四海镖局最厉害的镖头和四支精英镖队前来押镖。

十个长宽高各有三尺左右的大黑箱子分别罗列在五辆马车上，吱呀吱呀地向前走着，漆木车轮轧过灰屑般的土道，仿佛裹上一层晦暗浓云。

天异常闷热，似有暴雨欲来。

马擎天整队人马自邵阳一路往江州而来，虽说四海镖局威名犹在，但是此镖之重要还是让众人悬着一路的心。

石磊走在马总镖头身后，笑嘻嘻道：“总镖头，前方我们就快到江州界，到了江州转官道，便能松松心了。”

马擎天转身没好气的敲了石磊一下，怒喝道：“你个小崽子，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石磊撇了下嘴，郑重道：“我们运镖，只要镖码没有完全交到接镖人手中，无论在哪，心片刻都不能松下来。”

“可是......”

石磊还要说话，“可是”两字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径直略过镖队前的镖师，透过深青色的桐油布重重钉在马车上的纯黑木箱子上。

好话不说十分满，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铛”一声，泛着银光的箭头已经安稳钉进木箱上，箭杆因为贯力还在震颤，晃动着尾部的白色箭羽，那抹白色像是被人狠心抛出无法归家的白翅小鸟，只能任凭别人摆布它的命运。

此时，不光箭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连马车上那十口黑木箱子，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谁的能力强，谁便能拥有它或者它们。

箭矢破空时，马擎天就已迅速转身，十几位黑衣人瞬间出现在镖队十几丈外，马车急速刹停，天际黑云滚滚而来。

马擎天道：“朋友，我们是四海镖局的，若是道上朋友，有话好说，有需求也可以商量。”

黑衣人轻点了下手，又是一声利箭破空，钉入同一个木箱上。

马擎天冷喝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黑衣人突然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听闻四海镖局走了趟暗镖，兄弟们好奇，想看看马总镖头走的是什么镖？”

来人知道四海镖局的马擎天，还知道他们接的这趟暗镖。

到底是什么人？

马擎天道：“朋友，江湖常相见，今日放开这条路，他日四海镖局记你一恩。”

黑衣人点了下手，第三声利箭破空，钉入同样的桐油布上。

如此情形，便是话已不必再说，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

马擎天明白，他早已亮出三寸宽的横刀，他那“劈山断海”的刀法曾经也是名动一方。镖头镖师也已纷纷亮刀，一声大喝，黑衣人迅速而至。

手起刀落，只在眨眼间便有两名黑衣人倒在镖队一丈前，镖师不能离镖太远，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镖码处，这是四海镖局万年不变的规矩。

前方黑衣人攻击迅猛，后方“追兵”也突然而至。

不知何时后方也出现十几个黑衣人，寒光尽显，刀剑铮鸣，双方打的一片“昏天黑地”，比起远处暗云也是不遑多让。

半炷香后在呼和声中一声马啸，向远方奔腾而去——失了一辆镖车，这边交战依旧酣热，为护余下四辆镖车，众镖师又不敢轻易去追。

镖车到手，黑衣人也明显不愿与他们做过多纠缠，迅速撤向两边，隐没离去。

石磊想要去追回那辆丢失的镖车，马擎天喘着粗气，看了看身亡的兄弟，又望了望远处伫立在浓云下的江州城，喝道：“看好剩余镖，我们先进江州城。”

找到休息地方，整理好余下四车镖，马擎天嘱咐好生看管后连水都未来得及喝一口，便匆匆离去。

江州是他一位老朋友的地盘，他那位老朋友比他要年轻，年轻很多，但能力却要比他高许多，如今他运镖在即，腾不出手去找寻丢失的镖，只能向那位朋友求助。

江州城内有个“银记”典当行，铺面不大，隐在繁华街道中甚至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马擎天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伙计看向来人，如平常般问道：“客官想典当些什么物件？金银玉器，翡翠首饰，我们这都可以典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伙计“吐珠炮”似得将说了不下千遍的典当官话不喘气的说完，随后一动不动盯着典当台前的客人，像是候着看这位客人能掏出些什么好物件。

只见马擎天手上一动未动，显然他并没有要典当的东西，只是把身子贴向典当台，低声道：“银蝉既出，百业即消。”

伙计像是怔住般明亮的双眸盯了他片刻，未说话，点了下头，敛下双目，从台下机关盒中抽出一张纸单。

这张纸单若在普通人看来，好像除了四角印有四个蝉形图案外，和普通的纸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普通的纸，特别的也确实是那四角处的蝉——这便是银衣楼的“银蝉单”。

无论江湖朝堂，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填下银蝉单，都可以按规矩找银衣楼办事。

马擎天低头看着纸单，单子自中间以墨线分开，上方左侧一个“主”字，旁边有四项内容待填写：事项、时间、地点、报价。

墨线下方左侧则是一个“回”字，旁边有五项内容待填写：是否接单，事项、时间、地点、报价。

这便是银衣楼各堂接外部任务的银蝉单。

下单人在上方写上需求，银衣楼在下方做出回复并将回单交给下单人，下单人若同意回单内容，按照回单上面银衣楼的报价先付一半钱，而后银衣楼接单人会拿着上半部银蝉单去办事，事项处理完毕，在约定好的时间地点凭单交货并收回剩余银钱。

马擎天对银蝉单的整个流程已烂熟于胸，不等伙计介绍，他便提笔唰唰写下，而后将单子递给伙计。

伙计看了一眼，填写无误，随后说道：“明日申时二刻，前来取单。”

马擎天点点头，转身离开典当铺。

一夜混沌，本该次日一早就启程的镖队却出奇的在江州城多停留一天，石磊有些疑惑，马擎天却闭口不言。

申时二刻，马擎天准时来到典当行，看到回单那刻，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付了一半价，拿着回单转身离去，回到客栈，只说了一句“失镖已找人处理”，便招呼兄弟们立刻启程，护镖离开了江州城，往丹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