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想去看雪吗?”
“想!”
“那我们走吧。”
早点把那个烦人精的事了了,别再打扰他过日子了。
东渐的记忆里是第一次看到雪,加之心智尚未成熟,难免活泼过头,龙君也乐意纵着他。
于是两个人走走停停,在山路上多花费了几天时间。
每过一天,龙君的心就沉下一分。
东渐的记忆每天都在恢复,再过不久,他就会想起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曾经。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先到达了初篁的居所。
不巧的是,初篁此时不在。
巧的是,墨成正准备去神缈宗。
两个人沉默地一对视,各自转头叮嘱家属。
“龙君应当能拖上一阵子,顺利的话我能赶回来,你且静观其变,暂时不要以身犯险。”
“岁岁先陪他们玩一会儿,我去找个人。”
“欸呀小旺财,哥哥带你去玩儿。”
丹朱像往常一般笑着,不像个好人。
失去记忆的东渐不知道他是谁,下意识躲到了龙君身后。
“他失忆了。”
龙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个事实,身后的人因为他主动站出来解释这个行为松了一口气。
但龙君满是警告的眼神显然不是这么回事,暴露其中的丹朱感到了威胁。
墨成在这短暂的交锋中觉察出了东渐失忆的原因,暗示性地交待丹朱一番,便争分夺秒地往神缈宗赶。
迹雪被打发去巡山,顺便去给雪蚕加点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龙君最后在剑庐不远处的一座山头找到了初篁。
“你别过来,晃眼睛。”
龙君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就好似只有一个脑袋。
他垂首瞥了一眼,又望向山下的几座草屋,片刻后,雪地里出现了一抹黑色。
带着丝丝缕缕的红。
初篁终于舍得拿正眼看他了。
这一眼,就差点挪不开了。
原本剔透无暇的一对角变成黑晶石质地,遍布伤痕。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伤痕里流动着的一抹抹艳红。
“富贵呀,龙君大人。拿血玉当装饰。”
血玉是一种极其名贵的药材,其色如血,其质如玉,将凝不凝,可活死人肉白骨。
就连初篁,也是头一次见。
但是很快,他就发出了疑问。
“怎么血玉也治不好你这伤?”
龙君轻嗤了一声。
“血玉,血玉,你猜它为什么像血?”
初篁沉默,又仔细看了看他。
“你入魔了?”
“我入魔了。”
那一年,机缘巧合,他开了灵智,踏上了修真的道路。
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
因为某些不想提起的原因,他躲躲藏藏,花了千又二百年,终于渡了雷劫,成了人间唯一一条龙。
虽然血统并不是那么纯正。
不纯正的血统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多影响,因为他是人间最后的龙。既然没有人知道龙该是什么样的,那么,他是什么样,龙就该是什么样。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因为雷劫重伤,寸步难行。
龙君不得不承认,血统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拥有传承,不会让龙这样狼狈。
他选择渡劫的地方偏僻,尽量避人耳目,但他没想到,会有一群凡人居住在这里。
他被人救了。
从一条无名的草蛇,一跃成了他们口中的龙神。
他们为龙神献上食物,建造神庙,甚至挑选新娘,不过被龙神本神拒绝了。
他们的信仰足够虔诚,龙君就借着这微弱的信仰之力疗伤。
然后,在命中注定的某一天,他们相遇了。
那一天,一对年轻的夫妇,满脸忧愁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到神台上,向他祈求,希望他能保佑这个孩子身体康健。
他隐在塑像之后,粗略看了一眼。
不满月的孩子,全身是不正常的青紫色,双眼紧闭,眼睫不安地动着,显然不是一个长寿的模样。
事实上,村里唯一的大夫早已束手无策,夫妻俩俨然已经将这个新来的神君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龙君抠抠伤疤,挤出来一滴新鲜的血,略施手段迷了孩子父母的双眼,将血滴送入婴儿口中,再度退回到塑像之后。
不多时,就听见两个人对他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他收下这一份新的信仰,调息片刻,吐出一口浊气。
再有个三五十年,伤就该大好了。
龙君很快将今天这一茬抛到脑后,尽职尽责地做起了龙神。
不想,过了三天,夫妻俩抱着孩子又来了。
这一回,孩子面色红润,精力充沛,被女子抱在怀里,握成拳头的两只小手不停地动着,眼睛滴溜溜地直转。
转到龙君的方向,就不再挪开了。
他不信自己的藏匿处会被一个不足月的幼儿看破,劝说自己一定是巧合。然后那不足月的幼儿,对着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没有牙,口水流了一下巴。
大约是那滴血的作用吧。
他安慰着自己。
夫妻俩这次是来求他赐名的。
“信女不求他日后能光宗耀祖,只求他这辈子平平安安。”说罢,女子将一炷香插入香炉,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
龙君也才刚刚成龙而已,没什么文化是真的。
从前被某条蛇拉着混迹市井的时候,隐约听过一些诸如“岁岁平安”之类的祝福话,正巧她所求正是平安。
于是风吹过香炉,卷起一撮香灰,落在女子眼前,拼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岁”字。
夫妻俩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抱着正在对着龙君吐泡泡的岁岁走了。
龙君也在这天之后,抽空去学堂蹭一两节课。
奈何夫子本身的学问也十分有限,只会认几个大字。
瞿家村偏僻得很,没人知道他们为何安居此处,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人迹。故而他们也没有和外人打交道的必要,哪怕一个村都是文盲,也并不会影响生活。
时间就在这平淡的生活里慢慢往前走。
岁岁的父母雷打不动地一个月去上一次香,但岁岁却没再出现过。
龙君的伤正在一天天好转,岁岁也在一天天长大。
他的情况较之最初好了太多,是故也有闲心化出人形在龙神庙附近走一走,晒晒太阳。
这天,他在庙外碰上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小矮子。
龙君不动声色,观察了小矮子几天,发现这孩子每天都来。
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带一块点心,有时候是一枝花,又或者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甲虫。
庙外的灌木丛里有一块青石,勉强能称得上平整,就被这孩子当作贡台,他每天带来的贡品,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五六岁大的小屁孩儿,参拜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