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谁开始,人群开始嚷嚷着要去找羲和堂要一个说法。
十几个维持秩序的弟子被团团围住,却丝毫不见慌乱。为首那人食指搭在剑上,看似无意实则有节律地敲打,向隐在暗处的羲和堂弟子传讯。
得了信号,暗桩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无声而快速地向驻地移动。
卫询难得放松,正在和迹雪几人饮茶作乐,忽闻此事,心情复杂。
自己选的路,爬也得爬完。
初篁笑道:“刚想打瞌睡,这就来递枕头了。”
卫询思绪一转,立马明白了初篁所说何事。
刚回来时,卫诉已将此行所发生之事详细交代了,他总结一番,无非是浩劫之事另有隐情,或许并未完全结束在五千多年前;荀梓榆是个妖修;初篁真君的真实身份有待商榷。
撞见过几个寻宝人这样的小事,卫询不曾放在心上,然结合此时的境况,终究还是大意了。
那初篁真君呢?依照他的本事,想要避过这些人轻而易举,偏偏遇到了,还不止一拨,那个时候他就在谋划今天的事了吗?
卫询一边想,一边将事情安排下去,请阵前的人来羲和堂走一趟。
墨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计划照常进行。
神缈宗外,争执不下的一群人息了声。
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打个时间差,在卫询知道这件事以前把这边的人扣下来留作人质,再找上门去理论,虽然下作,但双方实力悬殊,唯有此一途可行。
为首的羲和堂弟子仍带着笑,向先前吵得最大声的那位一拱手,道:“诸位,请吧。”
那人不尴不尬地回了个笑,一甩衣袖,踏上了带有羲和堂标记的飞舟。
一行人踏进驻地的议事大厅,初篁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主位,迹雪抱着山雪站在他身后,下首依次是卫询、墨成和丹朱。
各怀鬼胎的众人依次落座,还没开始理论,心就被万年冰的寒气刺得凉下去半截儿。
初篁曲起食指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敲了敲,卫询会意,开口问道:“不知诸位想找羲和堂要个什么说法?”
几家人的眼神暗中交流了一会儿,将从神缈宗出来的弟子带上来。
那弟子虽狼狈不堪,但已经是当中受伤最轻的,其他人此刻还在救治中。
“你将秘境中发生的事说一说。”
那弟子年轻,在秘境中受了惊吓,此刻又被众多大人物的视线环绕,难免紧张,眼睛不知该落到何处,只能看着天花板,磕磕绊绊道:“弟子在,在秘境里见,见到了真君,真君和他的三位高徒,还,还有问剑门叶若水,和荀,荀梓榆。”
“你可看清楚了?”
“弟子看,看清楚了,他们一共九,九个人。”
“还有三人是谁?”
“弟子不,不认识,有一个像是,是卫七公子。”
说完,将头深深埋下去,像只鹌鹑。
一个长老模样的人挥挥手,示意他暂时退到一边去,朝问话的人点点头,那人便将矛头对准初篁。
“敢问真君,当初羲和堂揽下此事,信誓旦旦地说集我等之力才能破开结界片刻,真君又是如何去到秘境中的?”
初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无所事事地抠着指甲缝,听他这么一问,勉为其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扯出个不屑的笑,嘲讽道:“那他说错了吗?你们不是许多人一起破开了一个缝?”
眼见群情激愤,初篁不慌不忙地吹了吹空无一物的指尖,继续道:“你们是你们,羲和堂是羲和堂,我是我,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打报告?我出来混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那人气了个倒仰。
长老向另一人递了个晦涩的眼神,便又有一人站出来说话。
他向角落里的弟子招招手,满脸慈祥,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后来呢?”
那弟子被安抚了一下,语言流畅许多,将事情缓缓道来。
“弟子们进秘境时原本是无事的,师兄弟们偶有受伤,都是一时不慎,触动了当中的阵法,算不得严重。谁知第二天下午,原本空荡荡的秘境突然出现了许多妖兽,追着我们打,”像是触动了不好的回忆,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死了好多人。我们进去时一共八人,出来只得我和师兄,师兄现在还昏迷不醒……”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了下来。
慈祥老者离得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去治治伤,算是把人支开了。
人一走,他面向一转,一张笑脸对着初篁,道:“因这妖兽,我等凡人历来受苦良多,每年葬身妖腹者不计其数,真君既然有办法免受其扰,想来也是愿意渡一渡芸芸众生的罢。”
东渐三个身份不够,此刻正在卫诉的带领下猫在厅后的休息间里偷听。
卫诉心直口快,当即骂了一声“不要脸”,东渐直呼内行,赵螭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俩。
初篁动了动腿,将手肘放到桌上,十指交叉,轻轻压了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很简单的,”他说道,“强到让它们忌惮就可以了。”
慈祥老者轻轻抖了抖胡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端着笑脸称赞道:“不愧是初篁真君。”
“说完了吗?”
长老还没给出指示,初篁便截过话头,继续说道:“说完了最好,没说完我也不听了。有什么事,你们都先掂量掂量自己,打不过我就把尾巴夹起来,老老实实做人。”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有丹朱笑出了声。
“你们没事了对吧?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道说道。”
愕然之后是恍然。
他们这哪里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们自投罗网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光听这语气,看这请人的手段,拿脚想都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关于我这两个徒弟的一些旧事,还请诸位担待一些,听我这老头子啰嗦几句。”
这是要翻案了。
这桩事不少在场的家族都有过参与,旧事重提,个个坐立不安,与之无关的势力则一头雾水,暗中揣测真君的用意。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有了初篁这尊大佛,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正如他所说,打不过,就只能把尾巴夹起来。
那些被关在绝迹山上百年之久的人,一个个早已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没了当初的野心。
绝迹山上的雪太冷了。
重回人间已是他们最大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