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迹雪突然出声。
东渐双眼乱转,落到哪里都不是,牵强道:“想我们所寻之人是否在此处。”
旁的姑娘听了,一双柔荑攀上东渐胳膊,笑道:“定然是在的,我们这楼里什么样的没有?”
东渐头一回遇上年轻貌美的异性同他这样亲近,慌了神,急忙抽开手,还未待他想好说辞解释,那姑娘已朝楼里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贵客两位。”
干她们这行的惯会看人脸色,迹雪不苟言笑,她不敢去碰,便亲亲热热地拉着耳根子软的东渐往里进。
东渐本就有些意动,觑见迹雪面色无异,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那姑娘将他们引进顶楼一间屋中,意味不明地对他们笑了笑,又回到门口继续工作。
这处房间很大。
进门是待客场所,中间摆着一张金镶玉面的八仙桌,墙上挂着一大幅山水画,两边各置一博古架。
顶上吊着鱼戏莲叶黄铜灯,暖光落到地毯上,伴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有些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
左侧立着一架四面的丝绸屏风,面上依次绣着梅兰竹菊,下角有题词。透过屏风,还能隐隐看见里头的粉色纱帐,帐中依稀坐着个人。
屋中一应事物,处处精致非常。不说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疑似真品,单是盆栽里的稀有物种都价值斐然。
莫不是什么花魁?
东渐面上沉稳,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搓手手。
里间那人转出来,珠钗玉面,确是个好模样,却与东渐的预期相去甚远。
那人挑眉,道:“再看小爷戳瞎你的狗眼!”
赫然是个男人声音。
东渐大吃一惊,又仔细将人看了个遍,颤抖着声音问道:“赵螭?!”
赵螭臭着一张脸,大剌剌地在八仙桌前坐下,并不应声。
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着笑着,发现在座三个,一个面色黑得能滴墨,一个面无表情,他反倒是成了最尴尬那个,只得讪讪收了声。
“帮我报仇,我告诉你们是谁想杀你们。”赵螭瓮声瓮气道。
“嘶——”东渐反驳道:“可不就是你爹?若不是你爹精心设计,我们能遇上这些个糟心事?何况你爹的仇我们也有一份,能信你?”
赵螭不说话了。
东渐有些懊恼自己嘴快,让场面陷入僵局。
“是岚家。”
迹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东渐竟不知他早有猜测,且看赵螭的反应,这猜测多半是真的。
赵螭经逢大变,脾性倒没改太多,也不会藏心思。眼见自己谈判的筹码都没了,却只能憋出句“你怎么知道?”
迹雪也是个脾气好的,竟然真的耐心回答了。
“回龙的客栈关了。”
“没生意,关门也算正常。”东渐不解,认为这是正常的资产调动,是商人常用的。
迹雪继续解释道:“他们并不缺钱。情报比钱重要。”
岚溪客栈一向是仙门中人出行首选,相对的,岚家也可从中推断出各家动态,相比之下,维持客栈那笔支出的确可以忽略不计。
迹雪又道:“赤砂铁。伍家背后是岚家。”
东渐回忆了一番,卫询确实说过伍家背后有人扶持这样的话,是他当时魔怔,一时想岔了。
但是,“为何这样说?”
“岚家有钱。”
东渐哭笑不得,仔细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扶持势力,无非是出钱或出力。卫询查探数载也未查清这其中的关联,必然不是动用的人脉,那就只能是出钱。
而修真者的钱,就是灵石。
灵石这种东西,只要足够多,就会有人替你办事,又长得一样,没人会去查,也查不到是打哪来的。
“莫非……”东渐心里有一个猜测。
赵螭摸出一块灵石,轻轻放到桌上。“你们知道灵石怎么来的吧。”
东渐沉重地点点头,迹雪则摇头。
于是二人争相给他解释。
灵石本身是一种可以储存灵力的矿石结晶,澄净透明,注入灵力后才能作为货币流通,也可作为灵气的替代品。
注入灵力,无疑是一个人为的过程。
当修者的经脉储存灵力达到上限,灵力将难以流转,大多数人会选择将它们导出一部分,储存到灵石矿石中,使之成为真正的灵石。
因而散修的财力很难与世家宗门相抗衡,毕竟每个家族或是宗门背后总有几个灵石制造者。
迹雪闻言,想起储物戒里的几百万灵石,想起绝迹山满地的亮晶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赵螭道:“他们家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搜集一些天赋好的孩子,大多数是孤儿。能入道的就养起来造灵石,不能的就教些本事,散到各处做生意。”
所谓的祖宗遗泽是哄骗世人的谎言,堆积成山的灵石底下埋着的,净是累累白骨。
“但孤儿也不是总有的,后来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流动人口身上。这类人往往在当地没什么关系,更没有权势,失踪或是死亡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次数多了,总是会引起注意,于是他们开始笼络当地势力,我爹……”
赵螭哽咽一下,艰难道:“我爹就是这个时候被他们盯上了。”
赵龙早年是个居无定所的散修,某日云游至中州,邂逅了赵螭他娘。两人互生情愫,但并未私定终生,只因赵螭他娘是花楼中的伶人。赵龙生性不羁,并不在乎,奈何对方十分介意。
两人在一起三年后有了赵螭,赵龙本准备在南明定居,不曾想那女子不想让赵螭因出身受人白眼,竟以死相逼,迫使赵龙带着一岁大的儿子远赴东州,辗转多地,最终在回龙镇安定下来。而回龙镇在赵龙的努力建设下,成了后来的回龙城。
“他那时候只是想好好带着我,盼着有朝一日能和我娘团聚。”赵螭红了眼睛,吸吸鼻子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但是他们不让。他们拿我威胁我爹,不仅让他遮掩城里丢了孩子的事,还让他帮忙物色,绑架,后来……地下室,你们见过了。”
“爹他向来不大听话,他们早就起了换掉我爹的心思,正巧那时候你们路过回龙城……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又如何使得动这楼里的人?”
东渐稍一想,就知道此前被拦下并非偶然。
赵螭一时有些难堪,强忍着羞恼,道:“我爹花了许多心思,勉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建成了个传送阵,把我送来南明找我娘。”
传送阵有大有小,城镇之间使用的大型传送阵非一人之力可为,且消耗颇大。赵龙时时处在监控之下,又不擅此道,多半只建成了个单人一次性传送阵。
“我娘如今是这的东家,我男扮女装也是她的主意。”
要说赵螭他娘,也是个要强人物。
岚家刚找上赵龙时,他就预感会有图穷匕见的一天,趁着监视还不太严密,联系了他娘,将父子二人的困境说了。他娘愣是咬着牙把这楼挣下来,给儿子准备最后的安身之所。
“令堂好计谋。”东渐笑出声。
赵螭闭眼,拳头攥紧又松开,按住打人的冲动,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小爷我现在值多少钱吗?你现在从这扇门出去,喊结账,保管你最后卖身抵债来和我做姐妹。”
东渐愣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谓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