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雪坐了片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又露出个笑,起身道别。
东渐同他挥挥手,蔫儿了吧唧地倒上床,卷了卷薄被,开始午睡。
推开门,凤竹正坐在桌前,晃着两条小短腿,面前的油纸包已然空了。知道迹雪进来,也不看他,从鼻子里哼出个气音。
这便是消气了。
迹雪上前将他抱起,时隔多日,终于捏到凤竹软乎乎的肉。
未时刚过,东渐被敲门声吵醒了。
打开门,客栈的小二同他问了好,言说有人递了拜帖来。
一琢磨,主要还是冲着迹雪来的,便打发了小二,摇着扇子去寻迹雪。
迹雪给凤竹重新扎了两个小髻,梳洗一番,抱在怀里随东渐出门去了。
未曾想递帖子的人还没走,正在客栈门前恭候,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两顶软轿,做足了姿态。
来人是个中年面貌的男子,真实年龄不可考,是个精干的模样。
之前迹雪那一招着实漂亮,震慑了不少人,东渐却知道,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毕竟他在炉前还熬了两天两夜,片刻未得歇息。
只怕迹雪现今实力,已能闯过神璃谷了。
神璃谷是一座天然的大峡谷,笔直将神璃山一分为二,全长五百余里,两壁悬崖高达数千丈,谷中不见天日,孳生出不少妖魔鬼怪,凶险非常。
能孤身闯过此谷的,便得世人尊称一声“真君”。
这个世界实力难以划分,并非像东渐看的小说那样筑基金丹元婴一般有明确的等级区分,且左右战局的因素过多,故而修者之间,不到兵戎相见之时,是谁也不服谁的。
除了“真君”。
不管你是实力超群,还是气运逆天,投机取巧,哪怕是杀人越货,李代桃僵,只要过了神璃谷,冠以真君之称,便能得世人一眼高看。
浩劫至今,真君成百上千,各有争议,唯有一人,是世间公认的真君。
初篁真君,浩劫之后第一人,生年籍贯已不可考,下落亦不明,大多数人认为他已得道飞升,也有传言说他外出游历,一去不回。曾孤身一人,执一剑,荡平神璃谷,清扫了谷中大部分妖魔,之后数十年,“真君”层出不穷。
浩劫过去五千余载,后三千余年,大陆上处处都有初篁真君的传说。
迹雪或许能成为第二个初篁也未必可知。
收回发散的思维,东渐掀起小窗上的帘布,看到前方渐近的城主府,知道这是快到了。
下了轿,十数个小厮婢女鱼贯而出,分列两行,一副夹道欢迎的架势。
进了大门,绕过照壁,东渐想起杜牧写阿房宫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用来形容这城主府,也是差不离的。即便他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俗人,也知这一角一隅皆可入镜的风景是下了功夫的,造价定然不菲,更不用说其中穿插栽种的奇花异草。
对比恒旸的小院,东渐有些心酸。
复行数十步,三人被引进正厅。主人家端坐其上,见了礼,招呼他们坐下,不如何端架子,也不怎么热络,好似例行公事般的拉拢。
东渐也乐得自在,不必与人虚与委蛇最好不过。
“不知几位小友之后有何打算?”
按照计划,他们下一站是去临川城。
逐渐接近中州,城镇也多起来。从庆云城往中州,有三个城池可作为下个落脚点,选择临川城,不过是因为它挨着宁川河,而宁川河最后会汇入绝迹江。
东渐张口欲答,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想起赵龙,想起回龙城的地牢,“风天城正是热闹时候,晚辈几个准备前去凑凑热闹,风神节后可取道神璃谷,在下兴许要有一位真君朋友了。”说着还露出个喜气洋洋的笑。
“那就祝这位小友马到成功,待飞黄腾达之时,还请真君提携一二。”于是庆云城主也同他说笑,“风神节确实有几分意思,不过风天城风沙大,诸位小友可要小心了。”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自当注意。”
如此这般,一番攀谈,又邀他们游园,至酉时三刻,顺势留了他们用晚饭。
最后宾主尽欢,离开城主府,已是月上柳梢时。
东渐打着扇,迹雪抱着凤竹,慢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散步。凤竹吃了个心满意足,乖顺地窝在迹雪怀里打盹儿。
“他有问题吗?”迹雪突然问道。
这还是迹雪第一次提出这方面的问题,东渐老怀甚慰,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是以颇为耐心。
“你有何想法?”东渐循循善诱。
迹雪做了个思考的习惯性动作,道:“不知道,他很奇怪。”
东渐“唰”一收扇,在手心一拍,道:“这叫直觉,很有用。”又往前走了一段,继续道:“偌大的城主府,想藏点什么,很是方便。”
迹雪赞同地点点头,“假山很多。”
“罢了,兵来将挡。”
于是二人不再多说,回到客栈,各自睡去。
被遗忘的晋窅然午后便回到了客栈,一下午坐立难安,生怕迹雪被别的势力收拢去,又意图重新估量他能带来的价值,拟定拉拢方案。奈何心绪难平,脑中混沌,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修仙之人虽将什么“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却也不能免俗。重大利益问题不会失了偏颇,私下里行些小方便总是无碍的,晋窅然这张脸给她带来了太多好处,以至于遇上两个不为所动的,一时有些无措。
还有一点点的气愤。
熬了大半宿,终于在夜风里冷静下来,心里有了计较。
如果美貌无用,那就做一个对他们有用的人,她对中州很熟悉,不是吗。
于是第二天一早,东渐打着哈欠下楼,被堪称惊悚的一幕吓得停住了脚步,哈欠打了一半,憋不回去,打不出来,难受得差点落下泪来。
晋窅然备好了早餐,正在堂中等他们。
众人用过,又启程出发了。
一路上,晋窅然收起怨言,生火做饭也不再袖手旁观,谈到中州局势时会主动解说,旁的也不插嘴。
东渐从一开始的汗毛倒立,到后来的坦然接受,中间也不过三五日光景。
不闹脾气挺好一小姑娘。
多亏了晋窅然,东渐在烦不胜烦的暗杀骚扰中排出了可能的敌对势力,同时在迹雪的督促下磨练刀法。
免费陪练,不用白不用。
城主府。
“去临川了?”
“是。”
“给掌柜的送个信。”
“大人,我们不……”
“急什么?虾兵蟹将。”咔嚓捏碎了手中的座椅扶手,道:“到了中州,你且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