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半成品的阿罗耶套着变成半成品的载体,没有初篁的允许,再也做不了什么。
伏谷树的根须在地底安静又放肆地延伸,又破土而出,攀上屋墙,伸出探听的枝桠,蛰伏在南明城的每一处。
落川静坐在凡人的道观门口,揣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在往来香客虔诚的目光里,不说话,装高手。
这位不良于行的道长在这一片有点名气。
年轻,长得好看,身残又志坚,往那一放,道观的香火都旺了几分。
但从没人注意过他每日呆的都是同一个地方,雷打不动,分豪不移。
天色渐沉,道观落了锁,晚风拂过落川的道袍,幻术之下,是盘虬卧龙般的树根。
他在这里扎了根。
在霜溟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落川跑得匆忙,却也不算多狼狈。
只是可惜了他的存粮……
略作叹惋,就听前院里来了人。
老道士停在院子门口,膝盖碰碰地就爬起来,算是行了礼。
“都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日,我们……”
话未说完,落川抬手阻止了后面的话,又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老道士摸摸自己花白的长胡子,疑惑地甩了甩道袍下的狼尾巴,听话地走了。
他们这位领袖很奇怪,不许他们学人叫他“主子”“公子”之类的称呼,也不爱凡人拜来拜去那一套。可这位对他们又实打实地有再造之恩,不讲究点啥,他们这些小的心里那关过不去。
于是小妖怪之间开始称落川为“这位”、“那位”,还钻研出一个不算礼的礼。
妖怪们自己发明的,那就算不得是人族那一套。
落川默许了。
其实他很少会管妖怪们的事,唯一的要求是藏好身份,别舞到初篁面前去。
可偏有不信邪的,要去撞一撞这南墙。
坏消息:暴露了。
好消息:没暴在初篁手里,暴露的时机也不算太早。
没有谁天生就是手段高明的谋略者。成为谋略者势必需要一些先天的秉赋,想要手段高明,又势必需要很多后天的毒打。
落川的木头脑袋显然缺少足够的天赋,而后离群索居的生活也没有提供能够撑起大阴谋的毒打。
他的手段不够高明。
但好在他是个妖怪,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他终于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这个局。
挥退了老狼妖,落川望着夜空,再一次清理起这一局的脉络。
他输不起。
这个用牺牲填出来的局。
当今妖族,几乎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每一只幼崽的出生,每一次的灌顶,每一回的化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记不清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明明白白的罪孽。
初篁说得没错,他就是在挟恩图报。
当初九死一生,历尽艰险从人族的围追堵截下逃生,回到出生的山谷,苦修千年,不曾懈怠,终于有了自保之力。
他再次入世。
原本是要直捣黄龙,去与凶手同归于尽的,却在半道上碰见了妖兽贩子。
刚有些灵智的同族,一笼一笼地关在一起,摆在大街上,任人挑拣。
被捕的大多是些兽形妖怪,惶恐不安地嚎叫,冲撞,又一次次地被笼子上的符咒伤害,最后奄奄一息地趴着。
落川掀了摊揍了人,一溜烟带着小妖怪们跑了。
有一就有二,贩卖妖兽的生意过于火爆,让他疲于奔命。
他想找几个强力的帮手,于是四处打听。
可是世家大族、名门正派总是快他一步。
前脚妖兽吃了人,后脚就被联合围剿了,然后大家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论功行赏。
你要内丹,我要皮肉,他要精血……
皆大欢喜,真好啊。
真好啊。
落川抹去脸上幽绿色的液体,面无表情地剁下邪祟的脑袋,准备用它去换崽子们的口粮。
无视了老巢里难闻的尸臭和几块满是咬痕的白骨,他拎着头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邪祟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妖族吃一口饭就要被挫骨扬灰?
它们中的一些甚至只是踩坏了几棵菜。
困了就要睡觉,渴了就要喝水,饿了自然就要吃饭,天经地义的事,人族为什么非要来横插一杠。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妖怪无法理解的事了。
后来的几千年里,落川始终没能报仇血恨,却永远在战斗的路上。
终于有一天,他探听到,妖族是有王的。
他放下了一切,从捕风捉影的传闻里,一步步寻到了当时的妖王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阿罗耶这个种族。
但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彼时黑衣的妖王坐没坐相,斜倚在花楼的美人榻上,手里抓了一把花生米,随和得像个p客。
面对他的质问,妖王道:“我的种族是妖,只是因为凡间没有神,我的立场始终是站在天道那一边的。”
“妖族现状如此,便是天道要它如此。”
“修仙界历史上有过不少妖族当道,结果却都不太好,并非是天道不给机会。”
“妖族掌权,如稚子握刀,还不是时候。”
落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辛辛苦苦求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近乎敷衍的答案吗?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微微发抖,指甲嵌进了掌心。
妖王眼睛微眯,掐起了指。
“等一个引路人出现的时候。我掐指一算,应当快了。”
那天,落川听完,直接转身离开了。
背影萧索又决然。
他想,既然如此,那我来做这个引路人。
从往事中回神,落川闭上眼,四周静悄悄的,却从未有过一刻安宁。
仇恨的怒火仍然烧着。
一条命,就是一捆柴禾。
是他自己选择了把柴投入火焰,不让这火熄灭。
煎熬着。
一年一年,春夏秋冬,雨雪风霜。
他时常觉得沉重,像是被那些同族的冤魂缠着,喘不过气。
可都是错觉。
魂飞魄散,又哪里来的冤魂。
他们的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落川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杂思都呼出了大脑。
他抬起头,头顶星河璀璨。
没有人教过,他参不透这炫烂的光芒下藏着的玄秘,也不会知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他知道的是,头顶这片天终究是和万年前不同。
哥哥姐姐们带他数过的星星,一颗也找不见了。
明天,他会找真君再谈最后一次。
这一次,他调了大半精英到南明,倘若结果不理想,这座城立刻就会变成战场,剩下的小妖怪们也会就地暴动。
这燃了万年的怒火,会在大陆上烧起来,摧枯拉朽,烧得什么都不剩下。
他抬手,手掌挡住了夜空最亮的星星,慢慢收拢,仿佛将它收入了掌中。
木头脑袋(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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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难绷。
创作环境很不稳定,有时候笔记本电脑写一点,有时候手机上写一点,偶尔写点手稿,今天打开电脑发现这一章原来写的不是这个,时间太久都忘了怎么个事了。
涉及一些小设定,写都写了,放作话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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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篁薅了两把迹雪的头发。
薅的时候,迹雪就巴巴地看着他。
不存在的良心增加了,还有点痛。
四目相对,对就了就变了意味。
初篁缓慢地放下了搭在他头上的手,改为捏住他的下巴,地痞流氓似的往上抬了一点,端详片刻,他说:“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迹雪觉得师父这时候不该说这句话,但他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又为什么不该。
很快,他就把心底那小小的反对意见压下去了。
师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说什么都对。
“嗯。”
师父觉得长了就是长了。
“那再留一截儿吧,东渐上次给我看了个什么狼什么鱼的发型,给你剪剪看。”
前面已经无数次地说到过,一经入道,一个人的外型基本不会再发生改变,生长发育衰老近乎停滞,头发作为身体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地包括在内。
这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头发不会再长,但它会掉!
万能如初篁真君,其实也有不擅长的事,比如,成为一个优秀的托尼。
浩劫之前,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散发着自由的气息。你可以看到不同地区甚至不同时代的服装混搭,奇形怪状的建筑层出不穷,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初篁真君未入道那些年,跟着玄和子周游诸州,有幸见过从裙子地下掏出挺机枪的操作,但是玄和子的评价不高。
“灵力外放化型一定要经过这个武器转换是有什么门道吗?”
“用作发射法器?倒也有几分意思,只是看这法器的报废速度,还需得家底殷实才是。”
玄和子不会主动和他说这些,都是他偷听来的。
当时玄和说完这话,就抓了颗子弹样的法器,随手一扬,打落了几里外一个违规御剑的修士。
初篁在门外,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扯远了,总之就是,在路途中的某一天,初篁遇见了那个让他心动的发型。
可惜浩劫来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学习剪法,许多优秀的托尼就陨落了。浩劫之后,他又忙着东躲西藏,最后直接进山了,没有功夫打听这事,又不敢拿自己宝贵的头发冒险。
迹雪的头发就在这样的附加条件下应运而生。
迹雪是假人,头发自然就是假发,而且是可再生假发,剪坏了过段时间就长好了。
在漫长的一百二十几年里,这个过程不断重复,终于让初篁真君勉强成为了一个托尼(短碎发限定版)。
至于他自己,在漫长的一百二十几年里,他终于发现,这个发型更适合那些脸部轮廓明显的人。有迹雪珠玉在前,他那张还未脱去稚气的脸,很不够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且敢于接受自己的平凡和不完美。
初篁走着神,不知是故意还是没注意,被迹雪蹭倒在台子上。
迹雪已经不是那个纯洁的迹雪了。
首先,他和初篁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其次,找落川那次,该看的和不该看的他都看了。
他从脖子开始蹭,紧张地留意着师父反应的同时,胆大包天地往衣襟里蹭,企图将严丝合缝的衣衫蹭开。
初篁显然是故意的。
到他那个境界,哪怕是走神,也不会完全注意不到有人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主要是他觉得迹雪现在的样子有点可爱。
有点色胆,但不多,只敢以这种方式来扒他衣服。
初篁一心二用,脑子里想着迹雪从小到大的事故和故事,又留下一缕神思看着迹雪的动作。
迹雪终于蹭开了,盯着初篁的胸膛,停了下来。
初篁在心里叹了口气。
再看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正准备反客为主,就感觉到一个温热湿润的物事从他胸口划过。
初篁懵了一瞬,等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这几千年来他学过的脏话。
懵的不止他一个人。
迹雪舔完也懵,还有点后怕。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对着师父伸舌头了,又怕师父生气。
唯独后悔,是没有的。
不可能后悔,这辈子都不可能。
空气突然沉默。
初篁不敢开口,怕一开口都是脏话。
迹雪没法开口,师父嫌他声音难听,而且他也没有需要解释的。
其实也不是没被舔过,初篁还没被玄和捡到的时候经常都被野狗舔,这一回他反应这么大,完全是因为,他反应有点大,生理上的反应。
沉默了一阵,天也黑了。
初篁终于还是反客为主了。
他始终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趁着现在多睡,以后睡到的可能就不是迹雪了,至少不是这个迹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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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