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笑一声,从丹朱手里接过单子,折两叠收好。
“你先去炼些丹罢。”
设阵的事急不来,丹朱也帮不上太多忙,担心他无事可做反而浮躁,墨成又细细列了几种难搞又实用的丹药让他去操持,自己则堂而皇之地霸了城主府的地开始组建阵法。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先将准备好的南明城地图打开,掐了个诀,图纸便活了过来。勾栏瓦舍,草石花木,纤毫毕现。
一座微缩的南明城就这样出现。
墨成又拿出罗盘,比对了几回方位,转动图纸,将模型与现实的城郭调整到同一方向,才正式开始测绘。
修真者可以万物为阵,因此,要想不动声色,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南明城本身的构造,以城为阵。但树妖实力强劲,即便成阵,他的反扑力量也不可小觑。届时会对阵法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又该如何找补,这些事在此刻都要考虑周到。
墨成不眠不休,在地图前打转了两天两夜,阵法才初具雏形。
事实上,修为到他这个境界,本就不需进食休息,但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又是另一回事了。
丹朱还好,盯着药进了炉子还能小睡片刻。摸着鱼把师兄吩咐的事给办成了,便急急忙忙回来找人。
他们已经六秋未见了。
结果一进门,他看到的就是一个木头人。
字面意思上的。
墨成稳重,虽一贯严肃,倒也不至于面无表情,即使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表情都是一张臭脸。
然而现在,端坐在桌前的人双目无神,甚至有些呆滞。
桌上悬着一张黄纸地图,图上立着些小房子。丹朱咂摸了会儿墨成这前所未见的状态,才把注意力放到图纸上。
在这些方面,丹朱远不如他师门的人敏锐,直到看见旌旗上熟悉的商铺名字,才认出这是南明。
他正抱臂衬着下巴看,时不时点头晃脑,仿佛真看懂了什么。两条胳膊从背后将他抄进温热的怀抱,一颗脑袋搁到了他肩头。
墨成人看着冷,体温却不比丹朱自己低,他人长得高大,手臂也不像看上去那样文弱,被他环抱着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是被他抱大的,这大概就是凡人说的“母亲的怀抱”。
总之就是,很好睡。
丹朱的眼皮立马就闭上了。他下意识往热源靠,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一声低沉的笑从背后传来。
“累着你了?”
两天两夜未曾开口,此时嗓音又低又哑,微不可闻。
有点难听,丹朱想。
可他是墨成。
“不过是炼了两炉丹,哪里就累着我了呢?”
丹朱从新炼的丹的挑出一枚最是圆润好看的,强硬地塞进墨成嘴里,用上灵力把人连拖带拽,才成功将他放到床上。
没办法,俩人身高还差一头呢。
摆好了师兄,丹朱自己也跟着躺下,盖好小被子,睡了两天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墨成只是任他摆弄,在他闭上眼后,无声地道了晚安,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也入梦了。
不知是被丹朱强行按着睡了一觉,还是那丸丹药的作用,一觉醒来,墨成感觉头脑清明许多,对阵法结构又有了些新想法。
轻手轻脚地拨开缠在身上的人,又往他怀里塞了一团被褥,墨成才得以顺利脱身。
刚一下床,又忙不跌围着阵法打转,急于将一闪而过的灵光落到实处。
如此一番,等到丹朱揉着眼睛爬起来,阵法已快要完成了,墨成正在做最后的完善工作。
丹朱乖乖地站在一旁,歪着脑袋打量着看不出什么差别的南明城模型,也不打扰师兄的工作。
“好了。”墨成话音落,城镇建筑如烟雾般弥散在空中,只留下那一张薄薄的黄纸,纸上寥寥几道粗浅又抽象的墨迹,勾出一座城,几座山。
将图纸叠好,收进袖中的储物空间,墨成带着丹朱又一次站到了龙君面前。
龙君一腔怒火,又碍于东渐在此,只能隐忍。若是初篁在这里,看到他这扭曲的五官,势必还要再冷嘲热讽一番。
值得庆幸的是,墨成没有他师父那样烦人,恪守自己作为晚辈的礼节,恭恭敬敬地,让龙君也挑不出错来,是以火气也没那么大了。
倒是东渐,改好了水塔的施工设计图,却从龙君处得知墨成闭关了,只能抓心挠肝地干等着,好不容易捱到今日,迫不及待地将修改后的图纸交到墨成手上,像个等夸的小学生。
“不错。”墨成满意地点点头,“我从南明来,赵小兄弟和卫七他们都十分挂念你,不如……”
墨成话未说完,两束寒光直直落到他身上,高阶老妖怪的威压像决了堤似的轰然涌至,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困,连呼吸都艰难异常。
墨成维持着身形,一动不动,脸上挂着几分礼貌又客气的笑,就这样看着龙君。
龙君显然不想让东渐涉险,但捺不住东渐有自己的想法。
“正好!我先去南明试验试验!”
于是威压又像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墨成满身的冷汗,证实这场无声的对峙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们什么时候走?”
“师弟还等着我们手中的材料,宜早不宜迟。”
“那前辈稍等,待我整装片刻。”
东渐摩拳擦掌,说是整装,事实上也没收拾什么东西,把设计图和草稿一收,就蹦哒着出发了。
路上,丹朱扯了扯墨成袖子,墨成会意,压低声音解释道:“请龙君过去,只是上一层保险,混淆视听。”
按墨成的计划,他们拿迹雪当幌子,借龙君的地作阵,再以送材料为由回到南明,之后借口赈灾离开,实则潜伏城中布阵。这计划粗略一看,似乎没有问题,但正值多事之秋,南明的情况较灾情而言更加紧急,他们就这样离开难免会让落川起疑。
然而,有龙君出面,情况就不一样了。
人族最大的倚仗齐聚南明,他们这样的小虾米离开一会儿也合情合理。
很难说当初初篁指明要他们来这一趟,没有存这这样的心思。
东渐,也未必没有看破这一层。
幸好他选择了和他们站在同一边。
墨成他们落在龙君身后一大截,按照常理,龙君他们听不到他俩的对话。
但妖怪的事,不能以常理推论。
龙君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冷血动物特有的竖瞳,上位者的积威,丹朱没忍住,打了个寒战,墨成忍住了,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龙君大人,怎么了?”
东渐正兴致勃勃地畅谈到“南水北调”这一块儿,发现一向捧场的龙君没出声。
“想起了让人不高兴的事。”
“都过去了,现在都是让人高兴的事。”
龙君看着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嗯,岁岁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