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还未到来,已经有蝉迫不及待从泥土中钻出,撕扯着鼓膜朝夏天喊出嘹亮的歌声。
黑袍人坐在太师椅里,聒噪的蝉鸣叫得耳朵嗡鸣,他烦躁得挥了挥手,往自己的太阳穴按去。伸出的手没有触及肌肤,反而落在微凉得银质面具上。
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还戴着面具,垂头丧气般放下了手,往后仰靠在了品相上佳的太师椅里。
金百两没有和这位传说中的大人共处一室,而是自觉心虚的走到了屋外廊下。她正左右徘徊踱步,焦急的等待久久未归的佘爷。
并不是金白两胆子小,只是里面这位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远不是她这种级别的喽啰能攀附的。
如今魔界虽然凋敝,各方妖魔各自为战。但历史往前倒个千百年,彼时魔主仍在,仙魔两界分庭抗礼,凡人才是在夹缝中求生的那一个。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魔终究摆脱不了魔气的侵袭和反噬。魔主压制魔气时被仙道众人合力封印。听说如今封印地寒洞,还能听见魔主残息的咆哮。
魔主统领四方时,座下有东西南北四大护法,使者却只有银面大人一位。银面大人是魔主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即便是现在已经自立为王的四大护法,也要给银面大人三分薄面。
金百两从未见过这位大人,只是听佘爷提起过几嘴。昨日接到佘爷传回的急信时,她还在心里纳罕,堂堂渡劫期魔修为何跑到苍城这般犄角旮旯。
她不懂大人的想法,却也知道侍奉人的规矩,不多言不多问,低着头只等佘爷回来主持大局。
好在金百两的期待没有落空,佘爷很快便骑着他的妖兽赶回来了。
佘爷虽然被尊称为爷,外表看起来还是个英俊青年,只是浑身墨绿色让他本就惨白的肤色更多了几分阴湿忧郁。
佘爷从妖兽上跳下,没有像往日一般同金百两温存,而是朝她快速点头示意后就进了房间里。
金百两也知道,这种高层的会面她不应该在场,可是这种隔离还是让她心头酸酸的。此时她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露水鸳鸯。往日里她总会劝楼里想不开的姑娘,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也要自己劝自己。
起初她也是逢场作戏,只是多年来患难与共,总会叫肉长的人心里长出些东西,可能叫贪婪,可能叫占有,可能叫自卑。金百两仰着头看明亮的月亮和模糊的星星,她想,自己何时才能同佘弥永远站在一起呢?
这种想法驱使着她悄悄朝合拢的木门靠近。她靠在门框上,努力去听屋里你来我往的谈话声。
“他们有什么好畏惧的?这么多年的计划难道就这么放弃了?”这是佘弥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生气,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留得青山在,总饿不死的。”这是银面的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慵懒,华贵,带着上位者的轻视和挑衅。
“可是我们就快成功了,已经有几例表现得很好了,就差一步,你再给我一年,不,两年,我一定能为魔主找到最合适的躯壳。”
“佘弥,你不可能成功的。别说一年,两年,即便是再努力上百年,我们也做不到。”银面大人的声音十分笃定,仿佛他已经见证过千百次他所说的结局。
“为什么?”佘弥不解还想要继续争辩。
“听我的,放弃吧,今晚就收整好东西,带金百两走。你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当你是朋友才特意来劝,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银面不再同他过多纠缠,反而甩袖走了。
金百两听见两人的对话原本愁闷的情绪像绷紧了的弦。她听着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急忙远跨一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离门远一些。
银面大人推门出来了,他瞟了金百两一眼没有说话。当金百两正准备松一口气时,银面突然回头温声劝道:“你劝劝阿弥,修习这么多年不容易,别阴沟里翻了船。”
金百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等她回过神来银面大人已经消失了,就和他突然出现时一样。
金百两拢上门走到了佘弥身旁,看着他颓废的样子还是开口劝道:“即便是魔主对你有恩情,这么多年也算是还完了。若非真是事态紧急,我想银面大人也不会走这一趟。我们听他的离开吧。”
佘弥捂着眼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刚从锦城回来,加上最近找到的那些好苗子。胜利就在眼前却要无端放弃,他不甘心可是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金娘说的很对,最后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佘弥坐在椅子上抱住金娘,将头埋在她的婀娜柔软的腰腹部。鼻尖是皂角和玫瑰的馨香,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哀求道:“金娘,我好累,让我缓缓。”
金百两懂得他的顾虑,她任由他揽着,轻轻帮他理顺抓乱的头发。
与逍遥楼的怅然温馨截然不同,地道里少女瞪大双眸狠狠盯着萧轻白和一地凌乱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萧轻白明明记得自己将东西抓的稳稳地,为何还是掉了一地。他颇有道歉诚意,低头弯腰将东西们一个个都仔细收好捧给少女看。
谢昭衍知道这不是萧轻白马虎大意,而是有些气运在恶意同他作对。萧轻白想往西,事情就会叫他往东,所以人生不如意十之**,这句话真真正正发生在萧轻白身上。难得他还能养成这种明朗地性格。
谢昭衍没有自责很久,而是拿起云朝地那柄簪子在少女面前晃了晃。他还没开口问话,少女凶煞的眼神就先出卖了她。
“哦,你认识它的主人,那我问你,她怎么了?”
少女重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哦,你知道她在哪里。那她也还活着吗?”
少女又摇了摇头。
“哦,她还活着,但是状态不太好。”
少女终于忍不住了朝谢昭衍喊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问我,就算我知道也不可能把他们交给你这种禽兽。”
“哦,原来你不止认识她,你还认识他们所有人。”谢昭衍轻笑解开了少女的定身术,“欸先别急着动,只要你见过她们,我就有的是办法从你脑子里知道她们的下落。搜神术可不是什么难事。”
这段话最长同样也最有效,少女果然猛地捂住嘴停在原地不动了。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我们的朋友被你们抓走了,我们需要救他们出来。”
“真的?你们是来救人的?”此时少女已经冷静下来,眨巴着眼睛打量两人。她在地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人,偷跑出去那么多次也没在春风如意楼里见过他们。
陌生的两张脸反而让少女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倘若萧谢两人知道少女评判好坏的理由,估计也会无语的笑出来。
“可是就凭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带的走那么多人?”
谢昭衍和萧轻白对视,然后沉默。少女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初到地下甚至连对方祭祀的意图都没摸明白,更何况带着修为参差不齐的一群人逃出生天呢。
“能不能,要试过才知道。”谢昭衍的回答中带着三分笃定,即便一次救不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不是兵马未动就先谈放弃的人。
萧轻白也点头认可,“至少我们也要先看了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几分。”
少女看着信誓旦旦的两人,又望了望合拢的密道。她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你们跟我来吧,但是要说好,如果你们被大人抓了,千万别说是我带你们进来的。”
“好。”谢昭衍应承着,他明显对少女口中的大人更加感兴趣。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追问道:“你们的大人是谁,佘爷吗?”
少女顿住了脚步,但是他们既然能查到这里知道佘爷似乎也合情合理。她按开密道开关,领着两人边往前走。她思索了一会,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佘爷是我们大人的朋友,他负责外面,大人负责里面。”
少女提到两人时神态忧愁而焦急,她从心底里害怕他们,似乎连名字都不愿提起。
“你怕他们?是他们对你不好吗?”
少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兽,连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任谁也不会喜欢将自己当宠物,当玩意饲养的人吧?”
“你们不是为他们做事吗?”萧轻白疑惑的问,即便是再残暴的君王,在试图侵略他人版图的时候也不会先砍死自己的士兵,因为他们对自己还大有用处。
“呵。”少女冷笑一声,“如果说吃饱,穿暖就算好的话,他们对我们确实很好。可是牧场里的农人也是这样对待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少女显然对他们的憎恨已经浓厚到了一定程度。
谢昭衍识趣的岔开话题道:“你见过绵羊吗?草原上奔跑的那种。”
“没有。”少女眯起眼睛回忆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我见过白日里的天空,和夜晚的不同。白天的大树花朵,甚至是小鸟,他们都有自己明媚的颜色,和逍遥楼昏黄灯光下的一点都不同。”
少女就着话题讲述着他们在地下的生活。
她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了,只见过自己的父亲,从未见过母亲。
地下有一座美丽的宫殿,所有孩子都一起生活在这里,她有哥哥姐姐,只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少女成了最大的一个,于是她也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照顾弟弟妹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