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轩离开之后,姜峥回到环形观察廊上,里面是无菌室内静默运行的数十个名为“生命摇篮”的体外妊娠舱。
每个舱体上都悬浮着一个全息标签,清晰地标注着编号与发育周期:#002-39周|待分娩……#099-27周|稳定发育#100-27周|稳定发育。
无菌室里的每一个胎儿,都不再仅仅是一个生命,他们是“生命摇篮”技术能否从实验阶段步入应用殿堂的**凭证。
任何一个胎儿出现闪失,都可能导致整个项目被全盘否定,她的10年心血付诸东流。
她的视线在七号舱稍作停留,这个胚胎的发育比预期慢了半拍。她指尖轻点控制屏,将其营养液参数微调了0.3个百分点。
她正专注地记录着七号舱胚胎的神经管发育数据,手机就响起了视频铃声——是小姨姜峦。
姜峦是姜峥的小姨与法定监护人。三十年前,姜峰难产离世后,是姜峦将姜峥接回家中,承担起抚养责任。
十七年前,姜峦选择单身生育女儿,取名姜嵘。她曾对姜峥解释,这是她与姐姐姜峰早年的约定:她们姐妹的名字是“峰峦”,她们的女儿,便当得起“峥嵘”。
"小峥,晚上回来吃饭吗?"姜峦的声音带着笑意,"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
姜峥瞥了眼电子日历,嘴角微扬,却故意用疲惫的语气说:"最近项目太忙了,我可能不回去了...是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姜峦配合着叹气:"今天是小嵘生日,你这孩子真忘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
姜峥立即猜到是妹妹在偷听,便继续演下去:“瞧我这记性,都忙昏头了。实验室里还有个数据要处理,我尽量赶在切蛋糕前回来。”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啊,今晚见。”姜峦忍着脸上的笑意挂断了视频。
姜峥今天的实验进度不算紧张,但几组数据的交叉验证工作依旧繁琐。
等到姜峥结束完工作,提着礼物盒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糖醋排骨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低头换鞋时,听见姜嵘窝在沙发里闷闷地说:"姐,你居然忘了我的生日。"
姜峥不动声色地将礼物盒藏在身后,走到沙发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对不起,最近实在太忙了。"
"就知道是这样。"姜嵘抱着抱枕蹬了下腿,"连我生日你都能......"
话音未落,她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十七岁生日快乐,嵘嵘。”
“实验型量子笔记本,就你天天在购物网站上刷了不下几十遍的那款,我想假装没看见都难。”姜峥把礼物递到妹妹手里,“这下好了,我耳朵总算能清静了,不用再听你抱怨电脑跑不动你的程序了。”
姜嵘从小就对电脑特别着迷。八岁那年,她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人不仅造谣生事,态度还很嚣张,她当即决定,要偷偷侵入对方的电脑,给他一点教训。
她压根没想到,电脑的主人竟是源生集团的高管,里面还有一份层层加密的文件。
结果她在尝试解开那份文件的时候一不小心触发了警报,留下了痕迹。
对方顺着线索找到家里,姜峦这才震惊地发现,女儿平时关在房间里根本不是打游戏,而是在没人教的情况下,自己摸会了不少黑客技术。
好在对方发现姜嵘只是个孩子后,便不打算深究。
经过一番深谈后,母女俩最终约法三章:姜嵘郑重承诺,不会再用那些黑客技术来“行使正义”了,并且保证学业优先。
从那以后,她把精力放在正经的编程学习上,在14岁那年便考入一所拥有顶尖计算机专业的知名大学,并于去年成功保送本校研究生。
姜嵘急忙拆开礼物,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姜峥:"你明明记得我生日,今天还和我妈说忘了?"
"某个人去年说惊喜要有神秘感,我总得配合演出吧。"姜峥捏了捏姜嵘脸上的软肉,转头朝厨房喊,"小姨,可以开饭了吗?”
姜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快了,你先去把手洗了,茶几上有我洗好的草莓。”
姜嵘抱着她的新电脑回了房间,姜峥洗完手便进厨房帮忙端菜。
待菜肴上齐,姜嵘从房里出来时,手里多出一瓶红酒:"今天我势必要把你们喝倒。"
姜峦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那你可别一杯都没喝完就倒了。”
三人落座后,姜峦夹了块糖醋排骨给姜峥,打趣道:"你下午电话里装得挺像,就是演技差了点。"
正在倒酒的姜嵘手一停:"好啊!原来你们是串通好的!"她直接给两人斟满酒杯,"骗寿星是要受罚的,快自罚一杯!"
"毕竟姜大律师每天要面对那么多说谎的当事人,我们这种业余选手,肯定瞒不过您。"姜峥端起姜嵘倒得快溢出来的酒杯喝了一口,甜甜的,没有酒精味。
酒里尝不出酒精味,后果很严重——姜嵘毫无防备地灌下三杯,结果直接醉的不省人事。
等姜峥和姜峦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姜嵘安顿好,又收拾完杯盘狼藉的餐桌,夜色已深。
阳台上,姜峥靠栏杆吹风醒酒。姜峦拿着外套走来给她披上:“喝了酒还吹风,想带病工作?”
姜峥裹紧外套笑了笑,夜风撩起她的发丝。她忽然转头看向小姨,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小姨,你听说过源生集团吗?"
姜峦回答:"前几年他们想签我们律所当常年法律顾问。律所的几个合伙人都觉得是笔大单子,"她轻轻摇头,"但我没同意。"
姜峥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拒绝?"
姜峦望向远处阑珊的灯火:"我学法律,为的是让普通人也能靠法律讨个公道。至于源生这样的巨头..."她转过头,眼含深意,"他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还需要我来保护。"
她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律所前几天刚接到个案子,有一位受害者的家属起诉源生集团的一位高管涉嫌拐卖妇女。”
"小姨,那你觉得源生集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企业?"
姜峦轻轻叹了口气:"从律师的角度看,他们确实很聪明——表面功夫做得漂亮,社会责任报告写得冠冕堂皇。"
她话锋一转,"但就像插花,再美的造型也遮不住根茎的腐坏。我们接的案子越多,越看清他们光鲜表皮下的裂痕。"
她转头看向姜峥:"你突然问这个,是不是他们想和你合作?"
姜峦的话音刚落,姜峥的沉默便成了最好的回答。
"研发'生命摇篮'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专利积蓄,我能申请到的资金也都申请了一遍。"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可要让这项技术真正惠及普通人,需要建立完整的医疗体系,这远不是个人能承担的。"
夜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疲惫的眉心:"拒绝源生集团是我的底线,但确实......单凭理想撑不起让‘生命摇篮’普惠的愿景。"
姜峥是在她的导师吴秋白创办的前沿生物发育研究所里进行“生命摇篮”研发的。吴秋白不仅提供了顶尖的团队和实验室,甚至多次想拿出自己的积蓄来支持项目。
但姜峥都拒绝了。她非常感激导师提供的平台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但姜峥比谁都清楚,这是个看不见底的黑洞——设备更新、临床试验、团队开支,每一项都像贪婪的漩涡,足以吞噬所有投入。
所以她拒绝了老师的援手。
而商业投资必然伴随着资本对技术的掌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摇篮"变成价高者得的奢侈品。那些看似慷慨的企业家,终究不是慈善家。
因此她也拒绝了源生集团的合作。
"生命摇篮"技术已基本研发完成,只要通过临床试验验证安全性——也就是一百个婴儿通过‘生命摇篮’平安诞生,并获得国家伦理委员会审查批准,就能正式推广应用。
在让这项技术正式推广应用之前,她必须找到安全可靠的合作方:既有充足的资金支持,可以让"生命摇篮"能够惠及更多人,又要确保对方不会将这项技术异化为敛财工具。
姜峥清楚,现在只剩一条路可走:与国家合作。
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姜峥也深知与国家合作的代价——每一项决策都需经过层层审批,她对“生命摇篮”技术的自主权也将部分让渡。长此以往,她很可能将失去对这项技术发展方向的最终主导权。
姜峦抱了抱姜峥:“我知道这很难,你妈妈也曾面对这样的困境。你身上有她的影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和她一样度过困境。”
姜峥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姜峦肩上。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她便不再犹豫。明天一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草那份与国家合作的项目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