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光（上） 第8章 高级的房子

开门的瞬间，一束光映入李荷的眼帘，彼时房间里的暖阳，吸引着她走了进来，透过那光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的一切，这将是往后千百次的出现在她梦里的场景。

扑面而来的那扇高高的落地窗在儿时李荷的眼里，像巨幅画卷一般，展开在她的面前，为她开启了新的大门，窗外的暖阳撩拨着她的某些神经，敏锐细致的捕捉着这里所有的特别之处，推开窗站在阳台，凛冬的寒风竟丝毫没有让她觉得冷，一个未知的新世界在朦胧之中召唤着李荷，并与她越来越近！

在这个属于林欣欣自己的房间里，到处都散发着少女的气息，洁白的墙壁，公主样粉色的窗帘、床单，字台、台灯，都如梦幻一般。

李荷回过神，看到落地窗旁边，漆光发亮的黑色钢琴，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竟然有些不太敢相信的问道：“你家还有钢琴？这，是你的？”

林欣欣眯着她月牙般的眼睛莞尔一笑，

“你会弹？”李荷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又开始了新的疑问，之前林欣欣说让她来家里听她弹琴，李荷一直默认是电子琴，没想到……

金钱在有些时候，的确会限制人的想象力！

林欣欣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高高的昂起头、舒展胸脯、挺直腰背、双手好像捏着裙角，煞有其事的走过去拉出琴凳，端庄的坐下打开钢琴，一招一式举手抬足间都充满了十足的仪式感。乐声响起，她的身体时不时的还跟着曲调有节奏的晃动着，像只灵活雀跃的小鸟，欣欣然充满了活力。

正看的入迷，李荷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坐到了那张铺着小碎花床单的公主床上，呼的一下子她整个人好像陷了进去，瞬间吓了她一跳，赶紧站起来，这难道就是广告里的席梦思床？果真和说的一样，是软的！

心脏怦怦的快速跳动，为了保护好那脆弱的自尊心，李荷故作镇定、小心翼翼的又坐了下去，还好林欣欣只顾着专注的弹琴，对刚刚发生的这些并没有察觉，但是这一切在李荷看来就好像闯进了电影情节里一样，美好又不切实际。

钢琴声突然停了下来，林欣欣看到李荷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的书柜，

“这些书都是我喜欢的，你要是有想看的可以拿走”，

“好多呀！”李荷明媚的眼睛里闪着光芒，站在书柜前看着里边书，脸上不禁泛出羡慕的神色，

“你喜欢哪本就拿走看”，

“真的？我可以拿走？”

“当然，送给你都没问题”林欣欣背着小手，真诚的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我先借这两本，可以吗？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李荷指了指当中的两本《格列佛游记》，

“拿去”，欣欣二话不说直接把书抽了出来，放到李荷手里。

“来，李荷，吃水果还有糖花生，欣欣说你喜欢吃，以后常来家里玩呀”，徐文文端着一大盘的零食和水果，走进来热情的招呼着。

“谢谢阿姨，您家可真漂亮，欣欣的钢琴，我只在学校里才见过”，事实上没见过的何止是钢琴，只是自尊心的驱使不允许她这样讲，她不想被这个才认识一个学期的好朋友看扁。

李荷总是热衷于把每个人按照不同标准分为不同等级，比如，江小勇，家境比她优越，但学习比她差，样子也不好看，所以综合起来，是低于她的等级，江大勇亦是如此。

之所以分这个等级，并不是简单的攀比，可以理解为是用来平衡她内心的自卑。原本林欣欣成绩和家境都不错，可东北话实在是拉胯，因此她们两个将将算平级，但经过今天之后，李荷恐怕要找出更多专属于自己的优势才能保住这个“平等“，进而才能够继续拥有一个好的心态来维系和林欣欣之间的友谊。

“欣欣从小就喜欢弹琴，我和你叔叔咬牙就给她买了，你要是喜欢，让欣欣教你，一起弹，你们先玩，阿姨给你们做饭去”，说着徐文文走出了卧室。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吃到的糖花生格外的甜。

晚上躺在“山洞”里毫无睡意，李荷的眼睛睁的好似葡萄一般大大圆圆，回想今天在林欣欣家里的点滴所有，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一轮光环笼罩着那里。最近一年住在这个漆黑的“山洞”，她时常感觉自己像一株被遗弃了许久都已经开始发霉的向日葵，无法抬起头不说连根也快烂掉了，是爸爸说他们就要搬回去了，这才将她心底那丝微光点亮，让她强打精神，努力支撑着，咬牙熬过一次次黑暗。

或许是冬天出生的缘故，对于阳光的渴望，李荷天生就比别人强烈许多。听妈妈说，1980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才12月初就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凛冽的北风之中人人都想念着夏天。百子坊旁边不远处有一汪水波不兴的小湖，每年仲夏时分就会盛开大片的荷花，这仿佛就是世世代代百子坊的人们对夏天最深刻的记忆。带着家人对夏日的这份期许，李家出生在隆冬的二女儿便起名叫李荷。

一阵阵零星的鞭炮声从胡同里传来，春节就要到了。明明是中午，李荷和李雪躺在床上却要像晚上一样开盏灯才行，录音机里传来优扬的钢琴曲。

“姐，你说咱们还能搬回去吗？”李荷似乎有种预感，就是她们恐怕会继续住在这漆黑的“山洞”里。

“哪儿那么容易啊，就算咱们有钱，江叔叔他们也不一定同意吧？”

“可，那是咱们家啊？”

“卖了，就是人家的了”。

李雪大李荷三岁，想的就是更周全更现实一些，她和妈妈都心知肚明这房子很难再搬回去了，但是谁也不想让李荷的幻想破灭。

“这是欣欣弹的？”李雪不想再讨论房子的话题，这事情已经让李荷和李志平闹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有所缓和。

“嗯，是不是特别棒？”李荷略带得意的问，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

“欣欣说寒假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录，回头再录几盘磁带给我听”，

“真好，可以学钢琴！”

李雪看着屋顶上卷起的墙皮若有所思，小学的时候学校要组织一个手风琴队，挑选了年级当中乐感最好的几个孩子，学习基础知识的时候李雪一直表现优异，后来因为要买琴才能继续练习，就只好放弃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姐妹俩这些年经历的已经不是一两桩了。

“姐，咱们等会儿试试那个？”

李荷翻了个身，眨巴眨巴了眼睛看着姐姐，手捂着嘴，好像有什么事情让她充满了期待，

“就现在吧，趁着中午暖和，我去烧水”，

“好嘞”。

李荷一骨碌爬了起来，哼着歌扭着屁股，把平时去公共浴室洗澡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事情要从上次去过林欣欣家之后说起。竟然可以足不出户的洗澡，这不就是李荷的心之向往吗，昼思夜想的对那间浴室念念不忘，回家跟妈妈和姐姐说了七八次不止，来来回回的讲，描述中还夹杂了点自己的想象，宿平对于女儿不喜欢去公共浴室的事情早就知道，可是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谁让他们住的是平房呢。

哎，只要你热爱生活且孜孜不倦的追求，上天总会或多或少的给你撒把糖。90年代生产力大爆发将人类的想象力最大化的进行了产品实现，制造业空前发达，一种叫做“洗澡罩”的东西应运着百姓需求悄然出现。在很多商场里成了炙手可热的畅销品，这东西宿平听查小花说完之后，连价钱都没问就立即就让她帮忙买了一个。

此刻的李荷已然开始享用了。她坐在大大的澡盆里被这个洗澡罩从上而下的围裹着，四周弥漫着水蒸气，周身上下暖暖的，第一次感觉洗澡可以如此的酣畅淋漓，舒服的她直想睡觉，关键是只有她一个人，简直是快乐翻倍，热气的蒸腾下李荷昏昏然的竟觉得自己和林欣欣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遥远的距离了，评级又可以恢复了平等。

百子坊的胡同纵横交错。假期孩子们总是喜欢天天在外边东跑西颠，今天我去你家玩会儿，明天你再来我家串串，这恐怕是住平房的孩子才有的快乐。只有李雪，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在家很少出去，临近中午，她还在里屋跟着录音机进行口语练习。刚刚上完课的李荷兴冲冲的跑进屋，看到李雪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立刻会意，蹑手蹑脚的回去中厅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姐姐走了出来。

“好了我录完了”，

“姐，你和磁带里说的一模一样，我在这都听不出哪句是你说的哪句是外国人说的”，

李雪腼腆的笑了笑，冷白皮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像雪天里开出的桃花，

“饿了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上午课上的怎么样？”

自从上次的素描小像被林欣欣和徐文文大肆赞许之后，李荷对画画就越发的痴迷了，最近假期图书馆请了市里的美术老师来免费上课，机会难得，即便需要起大早，她也丝毫没有犹豫。

父母都去市场打零工了，中午家里只有姐妹俩，除了昨天的剩菜剩饭，没什么好吃的，李雪挤了点蒜蓉辣酱给李荷蘸馒头，她总是想尽办法能有点新花样，唯有这样才能让李荷多吃点。

“姐，开学你是不是又要去市里参加口语比赛了，你现在在区里可是大名鼎鼎，以后是不是要出国呀？”

跟林欣欣在一起，让李荷涨了不少的见识，也知道了很多的事情，关于出国就是林欣欣灌输给她的。不久前林家栋刚刚结束了美国的考察，回来之后讲了很多新鲜事，也带回来很多新鲜玩意儿，比如李荷获得了一份只有坐飞机才能拥有的餐盒，里边有一块不大的黄油、一盒果酱、一个圆圆的奶油面包和一副精致的塑料刀叉，这在她眼里可是异常稀奇。

“哎呀，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呢，你这次期末考的怎么样？”面对妹妹连珠炮一样的发问，李雪不知所措，只好开启新的话题。

“有悬念吗？”李荷李雪姐妹俩的名次跟大勇和小勇，始终保持着极其对称的序列，或许老天也真是公平的，李志平家这种状况，孩子们往往格外努力和上进，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好，从来不会让家长再为这些事情而殚精竭虑。

“我就知道哈，妈妈说晚上给咱们做炸鹌鹑蛋”，

“鹌鹑蛋鹌鹑蛋，你一个我一个，吃起来”，李荷有节奏的拍打着桌子摇摆着上身，跟着自创的旋律唱了起来。

有时候她多愁善感，有时候她又那么没心没肺，傻傻的快乐着，很难说清楚，到底哪个才是更为真实的李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