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光（上） 第13章 剜心之痛

六月中旬，已是初夏转到仲夏的时节，临睡前两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坐在院子里，仰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披着还未完全干的长发，这景象看上去着实有几分像一副油画，静谧又美妙。

此时的姐妹俩都出落的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才初中毕业，李荷的个子就超过了姐姐，长相上也越发清新出众，她和林欣欣在学校是大家公认的颜值天花板。

胡同里忽而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声，但丝毫没有影响这份让人沉静的美好，李荷家里没有吹风机，无论多冷多热都只能等着头发自然风干，她从小头发就又黑又密，常常是到睡觉，头发还潮湿着。

“姐马上高考了，你紧张吗？”

“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像是要高考了”李雪皱了皱眉说道，

李荷挎着姐姐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李雪给妹妹扇着扇子，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乘凉。

“你想好考哪儿吗？”

“我呀，想考北外，想学法语专业”李雪扬起了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一看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法语？”

“对呀，上次去欣欣家，徐阿姨也是这么建议的”李雪带着几分满足的说道。

在她和李荷心目当中，徐文文一家无疑是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人当中最具见识的了，每每跟他们聊天，都能知道很多新的信息，他们的建议也让李雪看到了属于未来的那道光。

“哦对了，徐阿姨还给你买了巧克力和咖啡，说等考试那几天提神的，在我包里呢，等会儿我拿给你”。

徐文文是爱才的，这些年李荷家里遇到的这些沟沟坎坎，她都看在眼里，总是感叹老天对这对姐妹缺少怜爱之心，自己只要是能力所及的都想尽量的去帮助她们。

暑假将至，大家都在大扫除，因为对尘土过敏，闻到就会胃疼，所以李荷选择了擦玻璃，她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一扭头，看到林欣欣穿着一袭蓝色海军样连衣裙，远远的像兔子般的朝着自己的方向飞快的奔跑，裙子上的飘带都飘到了脸上了她也顾不得去弄。

“快，去孙老师那接电话，说你爸爸出事进医院了！”林欣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站在李荷面前说道。

李荷大脑一片空白，二话没说，扔掉手里的抹布，撒腿就跑走了……

平平安安、无风无浪的日子刚刚过了才没几年，李荷没有一天不是胆战心惊，在那个“山洞”里，多少个夜晚，她都会被噩梦惊醒，小小年纪，她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和担忧。

巨浪马上就迫不及待的从远处翻滚而来且气势汹汹，大有要碾平一切的阵仗，而且不早不晚恰恰就在李雪要高考前的半个月。

李雪已经奋战了十八年，高考是她能够改变生活的唯一途径，所以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渴望和期待这场考试。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家，能够有一些变化，让自己的家人能够过的更好一些，虽然当下她还不知道具体能做些什么，但起码，未来能让妹妹过的更快乐，爸妈不需要再那么劳累，这就是她最初的想法。

在90年代那个遍地机会的大潮下，李志平前前后后做了很多次生意，无论是自己还是跟别人合伙，也不知道是命运不济还是遇人不淑，所有的生意都以失败告终，家里别说存款了，外债都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身心上在经历了这几次大的打击之后每况愈下，加之在酒店工作的这几年为了多赚点钱常年上夜班，白天还要去送水，身体总是隔三差五的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这次是在上夜班的时候突然就昏倒了，被送到医院问了医生才知道，是得了很严重的肾炎，基本丧失了后续体力劳动的可能性，未来最好是在家安心静养，要工作的话也只能做些相对轻松的。

才刚6月下旬，晚上天气却异常闷热，树上蝉鸣不断吵的人格外心烦意乱，已经九点多了还有很多病人睡不着在楼道里溜达乘凉，人来人往略显嘈杂。

李雪身着简单的夏季校服学生气十足，一条马尾像她疲惫的身心一样松垮的甩在脑后，宿平刚吩咐李荷回家收拾些衣物明天带过来，料理好事情此时有气无力的和李雪一起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头挨着头，紧紧的握着彼此的手，母女俩一副相依为命的样子。

“回家吧，这有妈妈，马上就高考了，你成绩好也不能松懈，再复习复习”

李雪没有说话，一连串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滴在了妈妈的手背上，

“怎么了？”宿平扭过头看着她，李雪抽泣着摇了摇头，

“别担心，医生不是说了嘛，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多休息就好，你听妈妈的话，赶紧回家，安心准备考试，这里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不要胡思乱想，听到没？”

宿平紧紧的抓着女儿的手，看着她瘦削的脸庞，轻轻的用粗糙的手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水。她知道这个大女儿从小就善解人意，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家里分担很多的事情。这个当口她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影响到女儿这次高考，纵使她没有徐文文他们那么通达事理，但也知道高考对女儿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不单意味着人生的转折也同样意味着生命的进阶。努力了这许多年，又这么优秀，女儿理应收获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她穷尽所有也要帮孩子满足这份本该的心愿。

别看平常宿平少言少语，甚至有些懦弱，可骨子里却也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这个家如果不是她一力支撑，单靠李志平恐怕早就垮了。

“妈，你一个人，不行的，太辛苦了，我不考了不上大学了！”宿平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她最害怕的。后来她也从来没跟李雪说过，当年她听到孩子说出这些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和绝望，那五脏俱裂般的心痛恐怕是常人所难以承受的。

此刻宿平脑子里想的只有阻止李雪，不能让她有这样断送自己人生的想法，她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她不单要给她生命，还要给她人生，哪怕不够完美，但她要竭尽所能！

“今天医生说了，爸爸以后要经常去医院，一直吃药，李荷过几年也要上大学了，这个家你一个人担不动的”李雪一边抽泣，一边尽量控制自己的哭声不让四周的人发现，白净的脸憋得通红。

“傻孩子你不用担心，妈妈可以的，我现在做保洁，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去餐厅打工或者去摆小摊卖吃的，你们不都说我做的炸鸡排和鹌鹑蛋比外边卖的要好吃吗？”

宿平尽量的去安慰李雪，让她放宽心，可她越是故意轻松，李雪就越是觉得她举步维艰，此时的李雪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满脸都是泪水，固执的摇着头，

“不行，妈妈，我不要你这么辛苦，你会累死的，你会被拖垮的，我可以不上大学，我能去找到工作，我赚钱了，你的压力就没那么大，咱们还是两个人养两个人”宿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实在懂事的让人心碎。

李雪因为英语很好，在这几条胡同算得上小有名气，经常会有街坊邻居或者介绍的朋友，来找她翻译个信件之类的，或多或少都会给些报酬，这些钱李雪自己从没花过一分，都是如实的交给妈妈。

听着女儿的话，宿平使劲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恨自己无能，也恨这个女儿太过善良，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于宿华来说，这呕心抽肠的悲痛远大过让她不吃不喝的熬上几天几夜，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的大好前程被自己亲手断送在了今夜，她真的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时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大脑停滞，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仿佛要窒息。

医院外边，顷刻间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肆无忌惮的砸在窗户上也砸在了母女俩的心尖上，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刺眼的闪电，仿佛撕裂了那份锦绣前程，巨大的雷声掩盖住了母女俩撕心裂肺的哭泣，狂风瞬间将所有的美好掀翻吹的一丝不剩，命运之下，她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没人能够了解李雪那痛切心骨的悲伤是如何把那颗满怀希望的心脏崩裂，她低下头，不敢让妈妈看到自己绝望的样子，宿平只消看一眼女儿弯着的后背，那心如就亦如刀割。

高考的独木桥是多少人心中的彩虹，命运却抛下了李雪，没能让她奔向自己的理想之境。折叠桌上的巧克力和咖啡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都没有开封，就像属于李雪的高考试卷也从未开封过一样。

每个人的人生，仿佛都被命运之神操控着，当一扇窗被关上的时候，不要介意，或许有另外一扇门为你打开了。

绝望和希望，总好像一对双胞胎，一个来了另一个也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