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坠落[西幻] 第21章 chapter 21

伴随着日与夜的交替，弥散在树影间的天光逐渐黯淡，愈发浓重的黑暗之中，如梦魇般灰白色的雾气正无声无息地蔓延。

从封禁中渗透出来的深渊力量具象化为湿冷的雾气，它包裹着树木的残骸与魔物的尸体，耐心地，静默地盘踞，如同等待一场盛大的复苏。在雾气的遮掩下，从魔物尸体中流出的猩红色血液缓缓渗入泥地里，由泥土下交错纠缠的植物根系吸收，再顺着根茎向上，向整个迷失森林发起侵袭。

那是不易被察觉的变化，森林中不再有低等魔物诞生，但在雾气最浓的地方，植株的枝叶却在这侵袭下微微卷缩，又在彻底的侵染后缓缓舒展开来，叶面上反射着幽冷的光。

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忽而抵上那片舒展的叶片。

雾气像是被惊扰了似的蓦然流动起来，灌木的枝叶跟着摇摆，一丝微不可见的暗红顺着接触的位置从叶面没入到那根莹白的指尖，随后叶片再度蜷缩起来。

“深渊……”

泽维尔低低地喃喃着，他厌恶地收回手，站起身来，环顾着周边的景色。

苍白的雾气在暗沉的夜色里浮动，树木的影子阴森而又沉郁，泥地上隐约可见魔物的尸骸。在经历一番血腥的激战后，黑夜中的迷失森林终于撕开了原本梦幻的面纱，露出狰狞的内里。

这样的景色与深渊过于相近，很轻易便唤醒了他脑海中那些晦暗的记忆。泽维尔压下唇角，胸口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不适再度升起，尤其是当他看到一株凋零的白色花朵的时候，那股不适达到了巅峰。

他蹲下身来，匆忙伸出的手停顿了一下，才动作轻柔地抚上花朵枯黄的残瓣。

花朵本该有着六片泛着微光的纯白花瓣，以及中心一丛色泽温柔的青碧色花蕊，在泽维尔的记忆中，它们总是大片大片地盛开在他的脚下，于光芒与暖风中摇曳，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索芙特，沐浴着光芒而生的花朵，它诞生于神明撒提的骨血，永不凋谢，永不黯淡。

然而现在，名为撒提的神明堕于深渊，魔物肮脏的血液玷污了它纯洁的气泽，于是它的光辉熄灭，花瓣凋落，花茎折断于污泥里。

泽维尔暗红的双眸黯淡了片刻，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再度亮起，他伸手划破自己的指尖，任由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花朵之上。

这是诞生于他骨血的花朵。

在血液的滋养下，它终会再度绽放。正如几日之前，他从深渊中爬出，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洒下鲜血，在光芒下找回他思念的伴生花朵。

“索芙特。”泽维尔轻声喃喃着，“你不可以枯萎。”

“起来，来……迎接我的回归。”

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坠下，血色染红花瓣，又深深没入泥土。

时间沉默地向前，枯萎的花朵并没有重新绽放。

眼中期待的光辉一点点黯淡，泽维尔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他咬住下唇，转而在手腕上撕开更大的伤口，涌出的鲜血连缀成串，流入湿润的泥土中。

血液腥甜的气息在森林中弥漫开来，像是得到了某种力量的馈赠，空气中弥漫的雾气愈发阴冷而浓郁，可与之相对的，残存着花朵残瓣泥地仍是一片死寂。

令人绝望的死寂。

如阴翳般的夜色里，银发的美人终于收手，将染着鲜血的五指狠狠扼入掌心，他沉默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索芙特是诞生于神明骨血的花朵。

但现在，在这里站着的，已不再是神明撒提。

木屋的门被人粗暴地打开。

泽维尔站在门口，披散的银发凌乱而潮湿，原本雪白的法袍边缘也沾染了泥印与血痕。他沉默地望着床上仍然昏迷的青年，犹豫了一下，才迈步靠近。

一切仍保持着他离去时的状态，人类并未清醒，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脸颊潮红，呼吸虚弱，身体像是怕冷一般微微蜷缩，腕骨与脚踝间还残留着鲜红的淤印。

托临走前扔下的清洁术的福，那些乱七八糟的□□得到了有效的清除，垫在人类身下的床榻和衣服也勉强称得上干爽。乍眼看上去，塞西并不显得凄惨，毕竟泽维尔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但假如稍微仔细一些，还是可以发现他身上残留的暧昧痕迹。

最直接的，是他的双腿之间，那里是清洁术唯一没有起到作用的地方。

泽维尔的呼吸一滞，他俯下身来，本想直接把对方喊醒，可在他手指碰到塞西脸颊的时候，过于滚烫的温度让他一怔。

塞西在发烧。

泽维尔拉开了柜子中的抽屉，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个治愈卷轴，好让那个被他折腾病了的人类退烧。

然而遗憾的是，几天前还满着的抽屉如今已空了大半，剩下的基本都是用来向外界示警的通讯卷轴，以及寥寥几张刻录了油腻术、光照术这类魔法的辅助卷轴。

显而易见，在一天前的深渊惊变中，塞西已基本耗光了这几年来他的储蓄，而且不知该称之为执着还是愚蠢，他自始至终没有动用手段向外界求助。

人类矛盾的举动无疑证实了他立场上的动摇，反复的死亡更是让这场不必要的“牺牲”变得漫长而惨烈。泽维尔本该嗤笑对方的愚蠢，可当他回忆起青年垂死时灰暗的青碧色双眸时，莫名涌上的不适打断了他唇角的嗤笑，于是他只是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唇，把抽屉合上，转身走回塞西的床前。

作为曾经的森林之神撒提，他无疑知道多种能治愈人类的办法。不过这些放在之前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事，对于现在的“泽维尔”而言却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在被深渊侵蚀之后，木系元素已不再回应他的请求，他无法借此施展出任意一个拥有正面效应的治愈魔法。

而如果以深渊力量为源泉施展治愈术……

泽维尔有些犹豫地眨了眨眼，魔物的体质与人类截然不同，他担心塞西可能会在他的治疗下直接死亡。

或者，他认真地思考着，深渊魔法体系中有没有适用于治疗人类的方案？

魅魔破碎的记忆涌上，泽维尔的确从里面找到了一个与之擦边的东西。

魅魔是能从交合过程中汲取力量的魔物，为了防止猎物过早枯竭，它具备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它愿意，魅魔就可以分泌出能恢复人类体力的□□，但同时，这种□□也引发人类的**。

视线下意识地停留在塞西潮红的面容上，泽维尔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飞快地把这个方案扔在脑后。

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简单直接的方法。

这原本也是他回来的目的。

伸手拉起塞西的手臂，泽维尔白皙的指尖在磨红的手腕间轻轻擦过，随后毫不留情地没入到受损的皮肉中，将那道勉强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开。

昏迷中的青年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手腕的伤口处开始不断流出殷红的鲜血，泽维尔伸指沾了一滴点在舌尖，在感受到那股蕴藏在人类血液中虚弱的力量后，他暗红的眼眸不由闪了闪。

拿起桌边的玻璃杯放在塞西的手腕下，考虑到人类身体的脆弱，泽维尔这次只接了大概三分之一的容量，便将其一口饮下。血液腥甜的气息在他口舌间蔓延开来，随之有熟悉的力量在干涸的躯体中萌生。

泽维尔终于吟唱出第一句咒文，清亮优雅的音节自染血的唇角缓缓吐出，自然之灵温和而又澄澈的光芒轻盈洒下，笼罩在塞西的身体上。

在治愈术的作用下，塞西腕间的伤口渐渐愈合，脸上的潮红也缓缓褪去，他放松地舒展了躯体，急促而虚弱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起来。

泽维尔停下吟唱，默数了几秒，等待塞西从昏迷过渡到沉睡之后，才准备转身离开。

从对方血液中榨取的力量还有剩余，他可以用这点力量，去救回那些折断在污泥中的花朵。哪怕它们今后不再会在他脚下绽放，可它们的光芒还能印入他的眼帘。

多么可笑……泽维尔冷静地思考着，在这段连复仇也毫无意义的时光里，这可能是他现在唯一一件想做，也是唯一一件该做的事情了。

打断他脚步的，是木屋之中忽而躁动的自然之灵。那股澄澈而充满生机的力量如风般拉扯着他的发丝，并在他的身后汇聚起来。

泽维尔惊讶转过身来，注视着床榻上仍在昏迷的人类。

“源泉……”

泽维尔困惑地低语着，他能清晰地辨认出这股躁动的力量来源于人类体内的源泉，可让他不解的是，他的源泉为何会在这时暴动——在经历失血后，这分明是它最虚弱的时候。

想要近距离仔细查看一下塞西的情况，泽维尔向床边走去，暗红的眼瞳却对上床上人类蓦然睁开的双眸，脚下顿住，他不由怔了怔。

那是暗沉的，浓郁的碧色，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而是如同冬日里被寒冰封禁的湖水，阴郁而又空洞。

“塞西？”

脱口而出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人类正赤身**地从床上爬起，蜜色的躯体线条流畅而有力。

泽维尔耳根一热，下意识地偏头转开视线，然而下一瞬，一股劲风蓦然擦过他的脸颊。

匆忙后退一步，泽维尔惊讶地望向刚对他发起攻击的塞西。

窗外的藤蔓不知何时已越过了窗棱，倒刺横生，如蛇群般环绕在人类的脚边。像是对刚才落空的攻击感到遗憾，塞西缓缓收回拳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眼眸中的光芒冰冷而空洞，如同无机质的碧色宝石。

“堕落，不洁。”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出口的话语破碎而不明含义，嗓音中却还带着力竭过后的哑，“不，不该是这样……”

“我的……”他喃喃着，“你是我的。”

低伏在他脚下的藤蔓猛然伸直，狰狞的钩刺狠狠向泽维尔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