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亡之日 第10章 第 10 章

引灵，顾名思义，就是招魂。

伟大的索谟被人请进家门转悠一圈，合着就是个工具人。

跟着旻序按次序走向第二座敞着门的房子里，梁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这么一家家逛过去，得是多大的工作量？

他看着手里的托盘，无声叹了口气，认命地跨进了门槛。

跟阿墨不一样的是，这家是一位明显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上去人形清晰，应该是异化程度较低。只是须发皆无，瘦骨嶙峋，佝偻着身躯跪伏在地，衣料依稀映出的身体轮廓跟一架骷髅没差。

梁奉刚一踏进门，就听见老人拖长了音颤巍巍地唱道：“灯盏长明，迎请您与无归的旅人。”

原来还有台词。

梁奉看一眼那似乎随时会散架的身子骨，总觉得这一拜要是沾了，自己指不定折寿多少年，没忍住往另一侧挪了挪。

旻序右手刚抬一半，听见动静又若无其事地换成左手，顺便偏头警告似地看了梁奉一眼，才继续引灵的仪式。

捻一簇火；燃一支烛；敬一盏茶。

仪式简短，旻序却动作井然，不显搪塞。

地上的老人始终低着头，待二人转身离去，才又高声唱了句：“愿光与您同行。”

“为什么是旅人？”出了门，梁奉压着声音问。

“你觉得呢？”旻序将湿帕重新折个面，又开始擦手。

“摆一桌家宴，不为祭拜先祖，也不为向神明请愿，”梁奉不解道，“总不能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随便招个孤魂野鬼来家里做客吧？”

“为什么不能？”旻序道。

“因为没有动机，”梁奉说，“祖先有交情，神明有能力，孝敬点香火还能顺便求个庇佑，孤魂野鬼能干嘛？”

旻序态度不明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带着梁奉走向下一家。

一样的程序，一样的台词，旻序依旧沉默着来沉默着走，除了开头那小孩，其余人无不是跪地俯首，连抬头看一眼的冒犯都没有。

或许是灵安关离索谟的住处近，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大多保留了较完整的人类特征，缺个眼睛多条尾巴什么的忽略不计，好歹是直立行走，再没看见像肉虫那样令人惊悚的生物了。

想到肉虫居住的地方，梁奉问：“你们这儿是按样貌划分阶层的吗？”

“嗯？”旻序折着帕子，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越好看的住得越高，”梁奉勾着唇，意有所指地冲他眨眼，“最好看的就住顶层。”

旻序动作顿住，掀起眼皮看着他，半晌，将帕子丢进托盘，转身扔下一句：“怎么？想在崖底拥有独栋？”

梁奉张扬一笑，自信道：“不说整个基地，就你抓起来的那帮小子，你看看哪个有我玉树临风？”

此等自恋裂谷罕见，聚落三百年难出一号这样的，旻序心里不知作何想法，反正面上当没听见。

梁奉把屏蔽当默认，一点儿不脸热，东扯西扯绕了一圈，终于抛出点试探：“不过索谟神通广大，能根据我的记忆创造幻境，还能利用幻境中的人和我对话，应该早就对基地了如指掌了吧？”

“你话很多。”旻序不入他的套。

梁奉笑笑。生人之所，闭门就拐弯儿，没有硬闯的道理，于是神态自若地闭了嘴。

一直到走完整个灵安关，梁奉才发现这地方看着房子多，却并不是每个房子里都住了人。空着的那些门户紧闭，有些年头久的，甚至梁柱腐坏断裂、半边房子倒塌都无人修缮。

“空置房这么多，”跟着旻序走进石窟，梁奉问，“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灵安关下，“拱桥”的两端嵌进岩壁，在岩壁之中开凿出一个十分宽阔的石窟当做承重的桥台。

石窟里没有多余建筑，人烟罕至。深处突兀地摆着套石雕桌椅，简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梁奉合理怀疑这是旻序为了躲懒特地放的。

“死了。”旻序在石椅落座，拿起帕子，顿了顿，又放了回去。

梁奉半趴在桌面，看着他的动作，一时倒有些好奇这里的人到底能长寿到什么地步了。

他视线上移，扫过旻序被衣袍罩着依旧不失挺拔的腰身，还有除了白得有些气血不足之外、异常紧致光滑的皮肤，心想:“反正旻序这样的，看上去是有好些年头可活的。”

“看来这麻袋的款式得改改。”旻序突然道。

梁奉单手支着脑看他:“嗯？”

“上一个这么盯着我看的人，被我活生生挖了眼珠。”

石窟里昏暗，托盘被放在桌上，青铜灯的火光在他们之间跳跃。

火光橙黄，映在瓷白的脸上难得添了点暖意，却被一双灰瞳冻得没了生机。

“好狗不逾矩，别让我再教你。”旻序平和道。

梁奉笑了笑，听话地移开视线，看着岩壁上被火光映照出的黑影，无奈道:“好歹是个创世神，你的信徒知道你这么残暴么？”

“信徒？”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词，旻序意味深长地在口中倒腾一遍，最终还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拿起托盘上一直放着没动过的琉璃瓶。

“我早就想问了，这瓶水是干嘛的？都没见你用，”梁奉发挥了一下想象力，“传说中神明的圣水？沾一点能净化灵魂那种？”

旻序垂着眼，没听见似的，取下瓶口的圆拱形茶盖，立在桌面，将瓶内水倒进圆盖，然后端至唇边，顿住，抬眼，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梁奉，慢吞吞把水喝了。

梁奉:“……哦，水壶啊。”

从小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都被狗吃了么梁上校？

他一边进行着强烈的自我谴责，一边盯着旻序泛红的指尖，想起这人徒手点火的架势，自然是不会再问出“这是什么魔法”的蠢问题。

估计是又被盯得不耐烦了，对面人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磕出声一听就不怎么愉快的脆响。

梁奉叹了口气:“轻点儿，磕坏了你就只能对瓶吹了，多不雅观。”

没等对面再讲出什么恐怖故事威胁他，梁奉又说:“你早说这水没用啊。”

他端起水瓶，侧身，先用水冲干净手，才拿起已经干了的帕子抖开，将水隔着段距离倒在帕子上，浸湿又控干了两回，最后叠好帕子，递到旻序手边。

“给，拿去敷一敷。”他瞥了眼旻序的手。

旻序没动，看着梁奉，逐渐皱了眉。

梁奉也皱眉说:“什么表情？又没脏你帕子，剩下的水要不够我再回去取呗。”

他伸着手，在旻序明显不悦的注视下也丝毫不退，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只看旻序接还是不接。

旻序沉默良久，眉间倏地一松，又恢复成了那副淡漠的样子。

只是一直放在桌上的手终于动了动。泛红的指尖伸出，触上湿帕，却没有停顿，一路擦过梁奉的手心，圈上手腕，才猛地收紧、下压，狠狠把他的手按在了桌上。

这动作措不及防，梁奉微讶，眼中警觉一闪而过。

只见对面人拿起一旁的青铜灯，悬在手臂上方，灯身倾斜，竟是要直接将灯油倒在他的手臂上。

他使了些力，但对方压得紧，见手缩不回，梁奉只笑道：“程序刚走完一半，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浪费在我身上，不太好吧——”

刚说一半，就没忍住偏过头嘶了一声。

这灯油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燃灯不减，一落在皮肤上，倒像是接触高温一般，滋啦一声，沸腾溶解，立马就能活生生融掉一层人皮。

旻序面容沉静，看着梁奉的手臂，灯油倒得缓，却不间断，听着耳边抑制不住的闷哼，不一会儿就在皮肤上灼出了一道曲折的猩红血印。

“看来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旻序的声音响在忽明忽暗的洞窟里，低缓，却又不容置疑。

“对劣犬太客气，他就会放肆吠叫，不知分寸。得牵根绳，才能学得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