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位……”
“……疯了,谁敢靠近,据说上次试图强行匹配的哨兵,现在还在医疗舱躺着……”
“……所以他的精神体……不是实验室失败……”
“……嘘!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听见的……”
沈绘素的理疗室装潢极具温馨风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粉刷成柔和燕麦色的墙壁,不像纯白那样冰冷刺目,也不像浓彩那般喧宾夺主。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在浅色木纹理的地板上投下温暖而安静的光斑。
房间的核心,是两张相对而放的座椅。一张是沉稳的深咖色皮质沙发,宽大、包容,足以承受任何疲惫的身躯;另一张则是同色系的单人布艺沙发,更显轻盈与舒适。它们之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让对话清晰传递,又为彼此保留了一个感到安全的个人空间。
整个房间的光源经过精心设计,光线主要来源于几处隐藏的灯带和那盏立在角落的落地灯。它向天花板折射出柔和而均匀的漫反射光,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宁静、安稳的氛围中。
此时,陆拙与小队中的一名哨兵相对而坐。哨兵黝黑的脸上略显局促,因为门外的窃窃私语而不由自主地抿唇,密闭的空间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些安全感,急躁的精神力隐隐有从四肢百骸爆开的错觉。
理疗室内无人说话,只有陆拙在慢条斯理地煮咖啡,哨兵的注意力不禁被男人的动作吸引。
陆拙仿若没有听见那些揣测的话语,他站在暖阳里,像站在舞台中央。
他手指修长,握住胡桃木手柄的姿势,不像在操作工具,倒像是小提琴家在调试琴弦。咖啡豆倒入磨豆机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机器工作低吟,他静静地听着。
微垂的额前发遮住眼帘,侧脸一半沐浴着暖光,一半隐翳在背光里,山根高挺通透着,上唇薄而下唇饱满光,下颔线条清晰利落,明明是个冷清的长相却又与周身温润的气质相互杂糅,恰到好处。
哨兵不禁想,人人敬而远之的陆向导,其实是个美人。
深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杯中,旋出一个小小的涡流。他将一杯刚刚打发的奶泡缓缓注入,手腕几不可察地晃动——一朵白色的拉花,在咖啡表面悄然绽放,花瓣纤细,如同写意画中的兰草。
最后,杯子被他轻轻推到哨兵的面前,陆拙落回皮质沙发,轻轻翘起二郎腿,捡回刚才扔在沙发上的记录本,对哨兵微微仰了仰下巴:“都是些无根据的猜测,充当生活调剂就好,可别当真了。”
“我们现在开始了。请问姓名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理疗室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廊道上的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室内,夹撷着一种冷沉、野兽般的气息。
低头记录笔记的陆拙似有所感,笔尖顿在洁白的纸上拉出一道急促的划痕。他低垂着头冷白的后脖颈从衣领中暴露在空气中。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来,视线与门外那道极具侵略性的对撞在一起。
门外的哨兵体型非常健硕,穿了身黑色作战训练服,随呼吸上下起伏的强悍胸肌。陆拙饶有兴味的视线徐徐在哨兵的脸游走,只见哨兵下颔线紧收,颧骨如刀锋般分明。
视线落在颈间,那漆黑的图腾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从鬓角开始如活着的藤蔓般向下蔓延,爬过颈侧,最后被黑色的颈环收紧,像被豢养的野兽。
陆拙微眯了下眼睛,视线在他的颈侧打了转收回来,悠然道:“看来,今天能提早结束工作了。”
迟重邺面色仍寡淡一片,看起来应该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颧骨飘着两团显而易见的红晕,呼哧呼哧像拉动老朽的风箱的喘气声清晰地传入耳边,因为肌肉充血,胸肌与大臂肌肉都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陆拙好似都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流淌的声音。
陆拙站起来身来走到电源开关处,手指灵活的在上面调试了一番,顿时屋里的视线明亮了许多,冲淡了些许男人带来的压迫感。
陆拙回身,讶异了下。
他的位子被占了。
前面几位哨兵在看见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选择他对面的沙发,而不是像这位不礼貌的哨兵毫不客气的霸占本属于他的位子,倒像是反客为主。
而此时哨兵的眼神也毫不掩饰地紧盯着陆拙的一举一动。这个哨兵两脚极霸道的分开些距离,两肘杵着大腿,上身微微前倾肩胛骨明显耸立,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动作。
陆拙脸色淡漠的环臂,食指下意识地敲了敲臂膀,皮鞋跟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非常有节奏。直到他走到理疗室内另一张无人问津的沙发旁边,他停下“哒哒”的脚步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哨兵,一只巨型水母伸展触手浮现在他身后。
哨兵的瞳孔很黑,被无声地注视着时仿佛是被某种野兽盯上,毫不怀疑当他进入战斗时,理性褪尽,将展现出最原始的掠食者本性。
“神智清晰。”陆拙抬笔在某项测试上打钩,面不改色地坐在留给他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挑了挑眉梢,“这位哨兵先生需要来杯咖啡吗?”
“你在邀请我喝咖啡,”迟重邺沉吟,裹挟着淡淡的讥嘲,视线放在陆拙背后那只怒张的水母身上,“我想你的测试纸上应该写得很明白,我并不需要咖啡来提神。”
透明的巨型水母缓缓翕合着伞盖,纤长的触手仿若在深海中摇曳着,在陆拙收握手掌时,渐渐融入进他的掌心中,他拖长嗓音道:“别激动,它只是想向你打个招呼而已。”
迟重邺不置可否:“使用它的触手?”
陆拙眼也不抬地补充,道:“它只对长得好看的人才这样。”
“物随主人?”迟重邺磨了磨牙尖,黑色颈环随喉结滚动危险起伏。
“不,”陆拙温和的笑了笑,“我有恋丑癖。”
-
迟重邺半眯起眼,刺青下颈脉贲张虬结,抑制颈环急促发出一声尖锐的“嗡”声,冰冷的金属直接嵌入皮肉。
“哒哒……哒哒……”陆拙手下的钢笔不紧不慢地敲击记录本,上身缓慢地向后靠进沙发椅背,抬高下巴不明意味地注视着男人。
男人脸上狰狞恐怖,豆大的汗水从鬓角划出一道道锋利的痕迹。他眉心皱压,眼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
“这个,”陆拙扬起头,食指挑然点了点自己白净的脖颈,“要一直戴着吗?”
迟重邺的视线在他那截刻意暴露在眼前的脖颈上停留了两秒,舔了舔缺水而起皮的嘴唇,但口水并没有起到湿润的作用,所舐之处反而愈加干涸难耐:“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粗砺沙哑。
“哦,”陆拙声音上扬,疑问,“为什么,是不知道还是不被允许摘下来呢?”
塔是规则的化身,是秩序的顶点。它冰冷地俯瞰一切,不容许有任何凌驾之上的存在。
迟重邺喘了口粗气,衅然笑了笑:“医生,这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陆拙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以为你知道自己是危险待观察者当中的一员。”
“你们想听什么,”迟重邺声音毫无波澜,“我忠于塔信仰塔,直至生命终焉。”他又嗤笑两声,“如果仅凭几句话就能成为你们判断一个哨兵是否是一名合格军人的标准,未免太过轻浮。”
陆拙的脚尖在地板上轻轻点了点,鞋尖敲击地板的声音清脆规律,无声化解隐约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笑:“别生气,这只是一个正式开始前的流程,相信每个领导都乐意见到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请问姓名。”陆拙笔尖悠悠悬停在记录本上。
男人静默了两秒,吐出几个字:“迟重邺。”
陆拙额前发微垂,手腕发力,嘴上问:“年龄?”
“32。”
“精神力等级?”
“双S。”
“近期有无进行过精神连结?”
“没有。”
“过去一周有精神力失控吗?”
“……没有。”
“犹豫了两秒。”陆拙垂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对这个回答深究,继续道,“在以下感官中,哪一个对你而言最敏锐。视觉、听觉、嗅觉还是直觉?”
迟重邺抬眼瞭了他一眼:“视觉。”
陆拙继续问:“在执行任务中,你的向导突然和你失去精神连接,你会怎么做?”
迟重邺敛下眉头没有立刻回答,就在陆拙正有跳过这个问题的动作时,男人嘴唇动了动:“我没有向导,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陆拙歪了歪头,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合上了记录本,给钢笔刚盖上盖,就感受到来自一股无法忽视的视线直直的盯着他。
陆拙起身活动了下颈关节,拉出一条流畅而骄傲的弧线,他像是在回答男人的疑惑:“以下的问题就与你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