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舒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是个男人,听女人吐槽男人这种事情,又让他如何说出口,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得讪讪闭嘴。
宋穗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道歉,陆子舒并未在意,对世俗不满的人他见多了去。有恨天的也有厌地的,有时只是寻求活着的希望。
宋刚被人动过手脚,陆子舒检查完第一感觉便是如此。
除了伤口那道痕迹,几乎毫无破绽。
宋穗看了看日落之后的夜空,即使点燃烛火,屋内依然凛凛一股鬼气,又惊又恐。她有些害怕,提议道:“两位大人,不如明日再来,我……有点怕黑。”
眼看瞧不出什么来,陆子舒点了点头。
高杉一到宋穗准备的房屋,就把门上了闩,“你觉不觉得特别奇怪。”
陆子舒颔首,“宋刚去世,宋穗却说无一人经过,可胸口那么大一个洞,不可能一点血迹也没有。再者,宋刚没有求救,太过荒谬。一刀刺心挣扎时,必然会有响声,然而宋穗口供一直是没听见。”
高杉道:“那个宋穗确实蹊跷,但先放一放,你不觉得那个神像也奇怪得很吗?”
陆子舒:“什么意思?”
高杉道:“香炉收拾得十分整齐,但水果却是新换的,案台附近我看过,没有细香,那些点完的棍子又是从哪而来。”
陆子舒叹口气:“明日问问宋夫人便知晓一二,如今先休息吧,你我都累了一天了。”
第二日,在宋穗陪同下,他们拜访了深居寝室的宋夫人。
打开门的那一刻,陆子舒依然不敢相信,宋夫人居然是个疯婆子。她精神恍惚,见着有人便大吼大叫,甚至当众人的面指着宋穗痛骂:“你个不孝女,给我出去!滚啊!我不想看见你,快滚!”
宋穗脸色有些难看,她不知所措地倚靠墙角,仿佛一缕微风就能将她倾倒,脆弱中迷茫。
宋穗小声道:“娘,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父亲回来,再聊那件事情,我真的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人。”说着,她娇滴滴地哭起来。
陆子舒将哭泣的宋穗拉去门外,一边安慰一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到了年纪出嫁,他们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在一次陪父亲经商的时候,跟人见过一次面,所以他看上我了,指名点姓要娶我为妻。”
“可你父亲不是做生意的吗?”
“做生意也要钱呀,我爹他没钱了,就像把我嫁出去好拿夫家的钱抵货款。”宋穗哭道。
宋穗身高一般,到他胸膛之下,小女孩一哭,他心就揪起来了,如同有人一点一点扯他心脏,酸痛酸痛的,见不得姑娘落泪啊,他说:“没关系,等这庄案子过去之后,我帮你说说去,指不定能帮上不少忙,你呀就别哭了,快抹好眼泪,都大姑娘了,老哭解决不了问题。”
宋穗“嗯”了一声,“但不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唉你这孩子,拆台是吗?”陆子舒气道。
宋穗比了个鬼脸,就跑远了。
“子舒,进来。”高杉站门口,朝他招手。
陆子舒进屋。
没见着宋穗,宋夫人精神状态好转不少,她开始细水长流地讲述:“我丈夫做卖布的,没发财的时候就跟了他,当时啊我是富家小姐,他是穷小子,门不当户不对,我父母都很反对这门婚事。后来,他出息了给我争气,娶我进门,我也就享得有夫有女的福气。”
她狰狞地睁大红眼,急促地喘息,目视前方,仿佛前面有什么怪物一般,惊恐道:“到后来……到后来,我怎么就不记得了,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怎么了……”
宋夫人脑子里,浮现暴雨狂风的夜晚,一个人拿着一把刀,他没有脸,浑身泛白,雷鸣一声,他向前走一步,直至完全映入她的眼眶。
宋夫人不经大叫一声,“啊——别,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陆子舒愣住,看着宋夫人情绪低迷,现今不是逼问的时候,便转移话题:“那您还记得徐禾吗?”
宋夫人神魂未定地喃喃道:“徐禾?”
陆子舒心切:“对,您还记得她吗?”
宋夫人道:“嗯,她是我陪过来的丫鬟,从她娘把她生下以来,就是奉命照顾我饮食起居的。”
陆子舒急道:“那她人在哪?”
“她死了……跟那个东西一起过来杀我,死了……”
死了?
陆子舒心力交瘁,自己分明接任务没过三天,就要准备就业下岗,别到时候宋府一个活人都不剩了,那他这个案官还当不当啦?
宋夫人目光空洞,“那夜……那个白色的怪物拿着剑走过来,砍死……”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仆人的声音:“宋夫人,两位大人,早膳已备好,随时能就餐。”
陆子舒心一惊,恨透那个打断说话的仆人,语气不善地应一声,让宋夫人继续说,可无论他怎么劝怎么哄,那宋夫人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有用的话来。
白色怪物?
如果他没有猜错,与那晚看见的白衣怪物有关,既然宋府曾遭遇过突袭,为何宋穗没有对他们袒露?
吃早膳的时候,陆子舒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谈起此事,宋穗想了想,委屈又可怜地说:“你说那个徐禾呀,是死在我兄长之前的,那晚我正好外出,回到家后就发现满屋子血迹,可太吓人了。我不是有意隐瞒,您不问我也想不起来,就没有提起。”
“那徐禾出事,你们为何没有报案?据我所知,我得到的资料只有一个人的。”
宋穗撇过头,很小声道:“因,因为……那是我父亲杀的……”
高杉示意宋穗接着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父亲的精神就不怎么好,除了想让我嫁给有钱老爷,还想通过高僧改善财运,你们在祠堂看到的便是他从高僧那求来的。其实我也劝过他,不要把大部分钱送给二道幌子,但他就是不听。”
宋穗悲催地笑笑。
高杉和陆子舒顺道检查一番宋府父子的房间,并无异样。
想着目前毫无头绪,陆子舒打算去街上转转放松心情。
他们赶得晚,善安街摊贩走剩没几家,倒是商铺还开着,陆子舒觉得新奇,便走一家往内探头一次。
其实他并不是好奇里面卖什么,而是单纯好奇,因为陆府辖区实在太山卡拉了。
陆府一向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那是一点儿人烟味都没有,荒郊野岭,仙气缥缈。
虽然在外人眼中全是钱味,但像陆子舒这种家庭本就不富裕的情况来讲,更是雪上加霜,出门买个菜都比别人贵好几个铜钱。
因此,陆子舒看见那么多人的大街,那么多人的商铺,就有点走不动道,看哪哪好玩。
高杉走在身后,被他古怪的姿态逗笑了,“一股温暖流意淌过心尖,喜欢什么给你买,别老往人家铺子里看。”
陆子舒瞥了他一眼,“好啊,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糖葫芦。”说着拉了拉高杉的袖子,指向树荫下卖糖葫芦的老头儿。
高杉:“……”
买。
高杉咬牙看着自己被掏空近半的荷包,气得想立即把陆子舒大卸八块扔池塘抛尸。可他看见陆子舒亮晶晶的瞳孔,宛如夜空的星星,心想:还是忍一忍吧。
“听说宋文江发啦!发大财!”
“此话当真?”
“唉他怎么发的财,说说呗。”
有几个农夫在另一边树荫聚集聊天,众人纷纷围着那个穿白衣的。
陆子舒心存疑虑走了过去。
那人咳两声清嗓子,下巴高傲地翘去天上,双手交叉两侧,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就给一群人说事。众人听得那叫一个沉浸,时而渴望,时而震惊,时而遗憾,时而兴奋,可见那人还真有点本事。
“相传宋文江离家出走后,去了一座寺庙寻高僧求神降世。这事是真的,但他并非一次成功,而是通过不断向神明献祭,才得此盛况。”
一名农夫震惊道:“献祭,不得出人命了去,柳府能同意吗?”
说事人安抚他的情绪,“唉别急,这事儿啊柳苍山小儿子知道,而且不光是他同意,整个柳府都默许。只要宋文江每年能给他提供一定数额的黄金,不惹出祸害,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苍山小儿子名为柳长青,据说是老年喜得子,所以格外疼爱这孩子,年纪已过二十,最近让人招揽闺秀准备结亲家。
因为善安街隶属于柳府,所以每个当铺都需要上供布料银两交税,就像是当今的税务局,由税务局提供的票令,才可离城进京。由于宋氏布铺是善安街最大的铺子,因此柳苍山格外看重宋文江,听说私底下还称兄道弟,关系好得不行。
众人这一听啊,也都信了,毕竟这可是关乎与名府丑闻,说得越离谱信的人越多。陆子舒朝他招了招手,说事人注意到他,便问:“这位小生,有何事想请教?”
陆子舒道:“善安街距柳府几百里,宋文江是如何和柳长青扯上关系,我听说最近宋文江出海经商来着。”
说事人忽然狡猾一笑:“这位小生可就问对人了,我陈某人虽一生务农,但什么事都知,这是我等独家新闻,听后不许外漏啊。”
“得嘞!”
说事人咳了两声,表情凝重,眼珠子左右来回转,特别神叨,“其实宋文江根本就不是去经商,宋穗这丫头净骗人!宋文江真正的去向而是柳高山的寺庙,我当时上山帮我哥们砍柴时,亲眼看见的,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一步三回头,我绝对忘不了!”
接着说事人又开始说他怎么遇见宋文江,宋府怎么落寞等等神奇经历,陆子舒没有继续听,而是转头看向同样顿悟的高杉,他朝大街扬了扬下巴,用口型说“走”。
高杉慢步行街,陆子舒则左顾右看,问了一个当地居民,那人是七旬老者,一听要去柳高山,便一句三嘱咐千万当心,说山头历年都有不少怪物凶煞,平时不好对付。他见陆子舒执意前行,便不多阻拦,指了一条路,负手弓着腰踱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