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牧卿醒来的时候,外面吹吹打打的有些凄凉的热闹。他没有着急,左手伸出,随后一本皮革本落在他手里。书页自动翻开,到空白的一页,米黄色的纸张上浮现出几行字。
这是他作为“作家”的能力。
“母亲的身子瘦下去不少…哪怕是病重什么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尸体有问题吗。宋牧卿想着,文字还在继续。
“村南面的古寺,这段时间热闹不少。”
又是一条线索。
“家族的枷锁是你的血脉,捆着你的身子和灵魂。寻求自由,何其艰难?”
出现了,最谜语人的一集。宋牧卿默默吐槽了一句。谜语人能不能滚出游戏。
随后,笔记本消散。现在看来,问题一共有三个——许举士昨天的那件事,母亲的丧事,还有寺庙。
哦,对,还有那个什么…婚礼。
宋牧卿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推开门后看见的便是一行人抬着灵柩往外走。
灵柩没有盖盖子,风吹过,白布卷起间,宋牧卿看见一丝白骨。他看了看周围,几个人无精打采的吹打,虽说是入土为安,现在却更像…敷衍了事。
但是宋牧卿还没有冲动到现在就掀桌子。
大哥走来,左手递给他一捆黄纸,右手给他扣上一个白帽子。白帽质地粗糙,中间还缝着一个红块。
“走吧。”大哥说了一句,随后一把纸钱撒向天空。
“昨天。”宋牧卿开口,大哥没有回答,就往前走去。
宋牧卿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箱子,没有说什么,快步跟上。
奔丧的队伍如老妪一样,挪步出了巷子。丧事班子吹吹打打倒是唯一的声音,没有什么人哭喊。宋牧卿跟在队伍后面,打量着村子。
突然,他看见昨天那个女人跪坐在街边,小腿不自然的外拧。她的孩子站在旁边,木讷的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散。
母女面前是一个破碗,补了几个铜钉。女孩看了看队伍,宋牧卿才发现那女孩头上的草标。大哥又一把纸钱,飞飞扬扬,这无情的天公倒有情的匀了两张落在那个破碗里。
那个女人手颤抖着,拿起一张,对着天上刚出来的、灰蒙蒙的太阳,看了又看。
她突然转向看着宋牧卿,肮脏的脸上嵌套着煤炭般的眼珠,大块眼白像盐巴一样沾在煤炭表面。宋牧卿猛的看向另一边,是一条河。
河上,大片死鱼眼一样的晨曦托举起太阳,把队伍拉出长长的黑影。
队伍走的很快,出了村子,便是一个巨大的建筑。黑色的砖上刻着宋牧卿没看过的故事,青苔扒粘着里面人物,扯出一个残缺的身影。
“这是烈女祠。”大哥说了一句,“后面是弃婴塔,这两个放在一起了。”
”昨天那个女人,恐怕啊,死了也进不去。”队伍里,一个人说了几句。
“为什么。”宋牧卿开口。
“前几年,她克死了丈夫,被人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今年又有这档子事。不过,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也不容易。”那个人笑几声,随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再说话。
“她还想卖了孩子,回娘家。当初过来时就要死要活的,现在还想回去。回去,娘家人怎么看,真是的。”大哥摇摇头,盖棺定论一样的说了一句,随后又是一把纸钱。
过了几分钟,队伍停下来了。宋牧卿远远的看见一个棚子,乐器班走到前面,又是一阵吹吹打打,队伍才分开。
宋牧卿和大哥两个人抬着棺材,来到墓穴边上,一个棺材已经停在里面。宋牧卿愣了一下,看向一旁的人。
“这是不是…”
“没错,”大哥说着,把棺材推进去,“父亲要立两个墓,咱妈一个,二妈一个。这个棺材是代替他进去的,到时候父亲的棺材停二妈里面。”
“二妈…?”
“前几天刚谈好聘礼,过几天就运过来。”
宋牧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把棺材放好,大哥拿来黄纸,跪在上面。
宋牧卿放下自己的黄纸,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力气压着他硬生生的跪在黄纸上。他回过头,每个人都无辜的看着他。
“磕头啊。”大哥开口。
于是宋牧卿跟着大哥磕头。每磕一下,便有人喊一声“一路走好”,然后往里面填土。
棺材不算深,但也耐不住这样的效率。宋牧卿没有回头,只是麻木的,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头从疼痛到麻木,他甚至听见后面的人窃窃私语。
孝顺,辛苦,留洋,念本……这些话像紧箍一样,按着宋牧卿一下一下的,直到头流出血。
“孝子叩首!”
嗵!
“贤孙附身!”
嗵!
“死者西去!”
嗵!
“一路走好!”
嗵!
嗵!嗵!嗵!
……
当宋牧卿站起身,他的腿已经发麻,一个人扶着他,其他人开始烧黄纸和纸扎。
宋牧卿有些麻木的看着火堆,又回头,看了看那无数张相似而含笑的脸,恍惚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送进坟墓的人。
大哥摘下宋牧卿的帽子,握了把香灰,按在宋牧卿头上的伤口。
“妈从你走后,就一直念叨你,当年她卖了嫁妆,送你去读书,果然是没错的。你多陪陪她,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大哥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像鹅群,跟着他离开。
宋牧卿这才清醒一些,等那些人离开后,毫不迟疑,用手在地上刨土,刨了几下,他看看四周,拿起一快铺在路上填坑的木板,一下一下铲着。
没多久,棺木露了出来,宋牧卿打开棺盖,然后猛的掀开白布,随后后退几步。
里面的女人除了还有个头和脚,其他被白布盖着的地方,早已经是森森白骨。当宋牧卿看向那个头颅,女人的眼睛突然睁开,直勾勾的,看着这个苍茫的世界。
随后,一阵风吹过,一些泥土落了进来。宋牧卿看向另一个大哥嘴里的空棺材,心一横,再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