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镇东南,乱葬岗再南,密林之外,是一片连绵高山,如同一座屏障,俯瞰长安。往山上走,只有一条道路,穿过林间蜿蜒蛇形,在巨大山石凸起处分做两支,分别通向激浪庄和烈焰庄。
经过短暂的阴雨,天气再度放晴,午后热浪扑面而来。
借着山石和茂密林木的掩映,徐郁和云珩默默监视着激浪庄的大门。
云珩平时冷得像块冰,现在额头也冒出了细汗,徐郁好笑地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云珩,云珩沉默接过。
徐郁凑近云珩耳边,压低声音道:“这都守了两天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啊……”
云珩低低“嗯”了一声。
“你师兄师姐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大概准备今天晚上就行动。”
“那李老爹真的能联系上方轻崖?”
“英娘被藏到小屋子里,总要有人送东西给那父女俩,应该可以。”
徐郁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家师兄师姐有没有在天都镇查出些新东西。
又蹲守了半晌,徐郁觉得浑身都麻了,忍不住动动身子。
云珩看看他:“你去休息一下。”
徐郁刚想说话,又突然安静,他看向山下方向,拍了一下云珩的肩,有人来了!
来者是个戴儒巾的青衫书生,听那脚步声,应当不会武功。他一身风尘,满脸焦急,边擦汗边往山上赶。
书生径直到了激浪庄门前,使劲叩响门环。费力砸了半晌门,终于有两个护卫来开门,那书生着急地跟护卫争辩了些什么,护卫越来越不耐烦,最后直接把书生推倒在地,门一关,拍了书生满脸灰。
书生失魂落魄地在地上坐了半晌才慢慢爬起来,踉里踉跄往山下走。
“追吗?”
云珩点头。
那书生心灰意冷地走着,忽然从天而降两个少年郎,他差点又摔倒,被穿着玄色衣袍的少年扶住。
“先生莫惊,先生可是长歌门人士?”那少年行了一礼。
书生缓了过来,看了看两个少年的衣着,有了点底:“正是,在下长歌门狄飞霜,二位小友……是纯阳宫和万花谷弟子?”
“正是。”
“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贵干?”
“我二人受邀往激浪庄去,但是有些迷路……”
“激浪庄……”狄飞霜的神情顿时有点悲愤,“二位是受邀去参加婚宴的?”
“呃……是啊,婚宴……”
狄飞霜似笑非笑,露出几分癫狂之态:“负心人!背盟弃约!”
徐郁没见过这场面,不知该如何去接话。但狄飞霜也不需要他说些什么。
“我与她……相识两载,订下生死盟誓!我也早已将传家信物交予!但就因为我无权无势,如今她就要另嫁高门,留下只字片语,连再见一次当面解释都不愿!叫我如何甘心!”
“那先生……可曾试着找过她?”
狄飞霜又是一阵苦笑:“找了,没进门就被她的家丁打了出来,我今日才知,人心,竟是如此易变……”
好吧,看来这书生的心上人便是激浪庄主人家的小姐了。
云珩突然开口道:“贫道曾听师祖讲过,这激浪庄如今大有问题。”
徐郁和狄飞霜都是一愣。
“小友这话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我二人明面应邀参加婚宴,实际却是为了打探激浪庄虚实,师祖怀疑激浪庄如今已被他人所控制。”
“……敢问小友的师祖是?”
“纯阳宫,掌教真人玉虚子。”
“竟是李掌教门下……”狄飞霜愕然,“还请小友仔细解释一下被人控制是指?”
“就是激浪庄庄主恐怕现在身不由己,那位……激浪庄的姑娘,也许并不是真心想与先生断绝关系,只是想保全先生也未可知。”
狄飞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眼中浮现光芒:“对……一定是这样,碧湖不是那样的人啊!一定是的!”
无怪狄飞霜要信,云小道长一脸严肃的样子实在很有说服力,如果徐郁不是知道底细,恐怕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云道长真是意外地会骗人啊……
二人将狄飞霜彻底安抚,也终于得知了激浪庄的一些消息。原来,狄飞霜的心上人叫谷碧湖,正是激浪庄谷家唯一的大小姐,两年前,谷碧湖外出游历时,与狄飞霜意外相识,二人一见钟情。激浪庄在长安,长歌门却在江南,二人并不能常常见面,只能频繁书信来往。狄飞霜到长安时,谷碧湖也会偷偷溜出来与他相见。狄飞霜早有提亲之意,奈何家境贫寒,他本想等考个功名,得到一官半职后再去,一个月前却意外收到了谷碧湖断绝情义的书信,他便日夜兼程来到长安求个明白。
虽然弄清楚了狄飞霜的情史,但似乎却没什么用处。徐郁有些发愁地问道:“狄先生,难道你就不知道些其他的关于激浪庄的消息?”
狄飞霜奇道:“难道你们不是正要去激浪庄吗?”
……
云珩道:“我们既然是为打探虚实,自然是要知道的越多越好,也许能帮你救出谷小姐也说不定。”
徐郁又换了种问法:“狄先生,谷小姐与你来往的信中没有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狄飞霜努力回想:“最近半年,她来信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一月前来的那封,再上一封就是三月前了,信中只说到最近家中事多,但不日即可解决,我便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实在不该!”
狄飞霜自责了一会儿,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碧湖倒的确有一点与其他女子不同……”
“怎么说?”
“我每次来到长安,她出来与我相见,但无论有何事,她必定会戌时前后返回。”
“她既未出阁,有所顾忌也很正常吧……”
狄飞霜闹了个大红脸:“你想到哪里去了!去岁上元节,我约她出来观灯,正赶上花灯巡游,我想和她一起等大灯出来,但将近戌时,她就急得不行,匆匆走了。我对此印象深刻,所以才记得。”
“或许谷小姐家教甚严?”
“你们也知道,谷家是武学世家,碧湖虽然是女子,但也是有武功在身的。习武的人总会比普通人更不拘小节些,何况上元佳节,女子彻夜玩耍的多得是啊!对了——”狄飞霜一拍脑袋,“碧湖有一次说漏了嘴,说她是从暗道跑出来的,我还不止一次看到她衣裙上沾的草叶苔藓,甚至有一次还沾上了泥。”
二人将狄飞霜送下山,并承诺会打探谷碧湖的消息,交待他去找医庐落脚后,徐郁看向云珩道:“你说这暗道在哪儿?”
“不知,但或许与特定时刻相关。”
“你是说戌时?”
“今日初几?”
“十四。”
云珩抬头看了看东山之上的月亮:“那应该会与上元日那天差不多吧。”
“……虽然明教之人对日月都有信仰,但暗道总不会设的那么玄乎吧?”
“试试看。”
二人守到酉时末,遥遥看了一眼激浪庄紧闭的大门,以防万一,又在约好的交接处留下了给师兄师姐的字条,便开始搜寻月光能照到的每一寸土地。但这个范围真是太大了,徐郁越搜越皱眉:“这样也太没头绪了,难道要把整座山翻一遍?那还不如直接闯进庄子里呢!”
云珩也停了下来,低头思索。
徐郁再次看了看整座山的地势,假想自己是激浪庄的主人。激浪庄和烈焰庄都修在半山腰,激浪庄三面被山环绕,只有正前方有路。既然这庄子很大可能是当年明教弟子残部所建,那暗道可能就是为逃生所修。庄子后面,穿山便是悬崖,即便有可能设出口,但谷小姐恐怕也不会用暗道来会情郎。北面是烈焰庄,正面便是上山的路,似乎也并不是在被围困时逃生的好选择,那,便只剩下南面了。
南面山势稍陡,这个时刻,正是月亮的背阴处。徐郁扶着树,沿着山势往下走,月光被山脉隆起遮挡,越来越看不见,他抿了抿唇,正准备继续往下,突然袖子被人拉住。徐郁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原来是云珩。
云珩语气略急:“你不要一个人离开。”
“……好。”
两个人又往下走了半盏茶功夫,月光是丝毫看不见了,只能借着手里的火折子看路,徐郁感觉八成是自己想错了。
云珩突然站住脚:“你听。”
徐郁留神细听,却好像听到了水声。
“我们快到山脚了吧……回头吗?”
“既然到了,去看看。”
再往前走,山势已尽,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半圈临石壁,上面满是枝蔓,生着很多奇特的月牙形的莹白小花,只是花朵都蔫着,半圈被密林包围,看池水的颜色,像是活水。刚刚一直被遮挡的月光,倒是正好通过山石缺口处照到了池塘,粼粼水光映上石壁。徐郁又兴奋起来,绕着池塘仔细搜寻,云珩也由着他。
徐郁用笔将枝叶拨开,沿着山石一寸寸摸过去,突然,不知道是摸到哪里,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从山体中传来。这声音,徐郁有点熟,万花谷的大门打开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声响。他后退一步,果然,枝蔓背后,一个仅可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露了出来。
徐郁颇为激动地看向云珩:“进去吗?”
云珩看着徐郁的表情,半晌,点了点头:“不可深入。”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