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鼓响过,里坊关门,然而扬州城内自有那烟花巷陌让多情浪子流连忘返。
三层玲珑楼阁,千盏琉璃明灯,女子娇软的声调和男子放肆的笑声。
徐郁站在琼玉楼前恨不得把脸蒙起来。
“真进去?”
云珩看了看门口不住打量二人的看守和边瞄他们边小声议论的花娘,额头青筋跳了一跳。但他们已经到了这里,云珩敢说那位天字零柒早都得到消息了,若此时退却,似乎是丢人处更添一重丢人了。
“进去,不与她们交谈便是。”
然而他们刚刚往前迈出一步,早已等候他们许久的花娘便一拥而上,将二人推进门中。
“小郎君打何处来?累了吧!快进来歇歇!”
“小郎君怎么称呼?做何营生?”
“郎君生的可真是俊秀啊,倒叫奴家好生惭愧!”
“咦?这位郎君还是出家之人,哎呦这位小道长,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琼玉楼?”
这说的都是什么废话?你们不是早都在门口看了半天了吗?!
徐郁在心中将天字零柒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他的左手边是女子,右手边是女子,连背后都是!他稍微挣扎一下就要碰到女子单薄的衣衫了!
“不……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徐郁急得满头大汗,早将云珩的话忘在一边。然而他不明白,哪怕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这些久经风月的女子都能将其演绎出万般意思。
“郎君这话说得让我等好生伤心!不知是哪位妹妹有幸得了郎君青眼?”
说着说着,有两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就似有若无地抹起了眼角了。
徐郁简直被噎死了,真“得了郎君青眼”的那位不是正被你们抓着不放吗?
他见识过谷中或俏皮或温柔的师姐师妹,也见识过红衣教那些心思歹毒的女教众,可这些看起来柔弱易折的风尘女子该如何沟通?当真动手吗?
他向云珩投去求救的眼神。
云珩一直死死抿着唇,脸色铁青,那些女子越往他身边凑,他的眼神越是可怕。花娘们哪里看不出这人的冷淡,识趣地离他远了一步,但也不愿就此离开。见徐郁求助,云珩将背上的剑换到了手上。
“够了!”
云珩声调不高,但话语中的杀气让二人身边的花娘都一停。徐郁赶紧抓住机会把扒在身上的手都甩开,躲在了云珩身边。
“我们不想动手,你们别过来了!”
徐郁的慌乱之意太明显,几个胆子大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郁越发恼了。
“没工夫跟你们耽误!我们是来找天字零柒的!他若是不愿出来,那就让他在琼玉楼里窝一辈子吧!”
一女轻声道:“可是奴家不知道什么天字零柒啊……”
其他女子都软软附和。
徐郁皱眉看了她们半晌,实在分不出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耳边尽是嘈杂人声,徐郁环顾四周,琼玉楼的大门正对着的一楼的中心处有一小巧花台,数尺见方,饰满彩绸鲜花,大约是刚搭好不久,毡毯簇新,不见丝毫灰尘。
他一把推开众人,跳了上去。
“天字零柒!出来!”
楼中瞬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徐郁。
一个一直柔柔弱弱跟在徐郁身边的鹅蛋脸女子赶紧将徐郁拽了下来:“郎君可快住嘴吧!惹恼了秋娘可就大事不妙了!”
徐郁被拽得一趔趄:“那你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女子和周围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罢了,奴家虽不知道什么天字零柒,但帮郎君问问便是!”
徐郁和云珩在原地焦灼地等待。
片刻之后——
“秋娘来了!”
珠帘被挑起,鹅蛋脸的女子引着一位美貌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年纪很轻,满身绮罗,秋水凝波,莲步袅娜,实在是风情万种。
众女子纷纷安静退后,徐郁心中疑惑,这秋娘莫非便是琼玉楼的老鸨?怎么这些女子竟然直呼其名?
“妾身有礼了,便是二位小郎君来我琼玉楼寻人?”这位秋娘似乎没有着恼的迹象,笑得十分妩媚。
“正是……”
“二位请随我来。”
琼玉楼处处莺歌燕语,纸醉金迷,但秋娘带他们走的这条走廊却不见一个人影,徐郁暗暗提起了戒备。
他们来到一扇门前。
秋娘染着蔻丹的手挥了挥纨扇,檀口轻启:“二位郎君,请吧……”
云珩与徐郁对视一眼:“你不进去?”
妇人以扇掩面,“咯咯”笑了起来:“妾可不敢扰了几位的大事,郎君不必担忧,琼玉楼内还没有谁敢造次……”
徐郁不知道这句话算劝慰还是算威胁。
他定了定神,推开了门。
入目是一面精致的画屏,绘的是闺阁中常见的春睡图,放在此处却怎么看怎么香艳。锦帐暖香,毡毯铺地,浓烈的脂粉气让徐郁极其不适应。
“二位小郎君来了,请入座吧!”
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徐郁和云珩绕过屏风,筵席早已摆好,天字零柒一袭绸衫,摇扇而笑,万幸只他一人,没有什么女子作陪。
云珩和徐郁坐了下来。
“二位一位是初至扬州,一位是久别归乡,在下便自作主张点了些扬州的特色菜肴,请用……”
徐郁眼皮一跳。
“阁下不必故弄玄虚,有话但请直说。”云珩显然不吃这套。
“哎——”,天字零柒收了折扇,“在下只是个等客上门的商人,向来是急客人之所急的。”
这就是不愿落了气势,非要他们先开口的意思了。
然而云珩也不知道徐郁究竟会问什么。若说隐元会真的知道天下一切之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知道杀害徐家人的凶手到底是谁?
“我想问……前两日前往再来镇祭拜的人是谁……”
天字零柒挑高了眉:“在下还以为徐小郎君会直接问八年前案子的凶手。”
徐郁的手握紧了:“那你知道是谁吗?”
“自然。”
“……但你不会告诉我。”
天字零柒神秘一笑:“在下是个商人。”
“不必了,我只想知道祭拜的人是谁。”
天字零柒笑得很是开怀:“郎君是个聪明人。”
“道旁李苦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不错不错……”天字零柒的扇子摇得呼呼响,“八年前有三个人先后来问过我那个问题,但是……”
天字零柒意味不明地看向徐郁:“这个答案对应的代价他们谁也付不起……你也一样,这位……小郎君也一样……”
天字零柒刻意咬重了“小郎君”三个字,云珩心中暗自将此人划入了危险的行列。
三个人……徐郁能想到的就是徐竹,或许还有宋听枫,但剩下的那一个人会是谁?
他心中情绪翻涌,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
“那么,我提出的那个问题总可以知道答案吧!”
“自然!”天字零柒比了个数字,“一百金。”
徐郁变色:“你坐地起价吗?”
“隐元会的每条消息,概无二价,郎君可以自己估量是否值得。”
徐郁咬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拍到了桌上。
天字零柒用扇柄将锦盒拨到面前,打开。
“用玉华丹代替……”天字零柒抵住额头,“好罢!看在郎君是第一次光顾我隐元会的份上,在下便收了。“
徐郁简直心疼得要命,这两颗玉华丹还是之前在长安他从宋听枫那儿好不容易弄来的。然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宋听枫不愿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
“你快说答案!”
天字零柒慢悠悠道:“八年前有三个人来问我同一个问题,祭拜者便是这三人之一,他姓杨,长歌门人,至于他究竟是谁……想必二位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吧……”
徐郁瞪着他:“这……就没了?”
“没了。”
“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呢!”
“一百金能买到的,就是这个答案了,若是郎君还想要更详细的情况,请再加五百金。”
奸商!徐郁简直呕血!他不该不听宋听枫的劝告来找这个人的。
天字零柒看着徐郁万分不甘心的模样,将目光转向了云珩。
“不许看他!”徐郁一下挡在了云珩面前,气冲冲地拽住云珩的手,“走了!别跟这个奸商说话!”
门被用力甩上,徐郁堵住了耳朵,他可不想听那个奸商那么开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