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妖月离去后,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
商玉沉默地喝完碗中微凉的药汤,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角落,冰冷、专注,带着无形的压迫;另一道来自墙边,灼热、不甘,几乎要将她穿透。
她轻轻将空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动作平稳,没有流露出丝毫内心的波澜。
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身前的手上,指尖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这种无声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最终,是池恭先打破了这令人难耐的沉默。
他几步走到玉榻前,无视了那道瞬间变得更加冰冷的注视,紧盯着商玉,语气带着压抑的急切:“商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再去找些更好的灵药来?”
他的关心是真切的,却也让商玉感到一丝无所适从。
她抬起眼,对上池恭那双写满担忧与某种执拗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我很好,多谢你,池恭,但,不必再麻烦了。”
“这不麻烦!”池恭立刻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为你做什么都不麻烦!我只是……”他话语一顿,瞥了一眼角落里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暗金身影,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带着愤懑的冷哼。
【聒噪。】
冰冷的意念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凝滞的空气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池恭猛地转头,怒视祁肆越:“你说什么?!”
祁肆越甚至没有睁开眼,仿佛池恭的存在根本不值得祂投去一瞥。
但那股针对性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增强,让池恭感到呼吸一窒。
商玉的心提了起来。
她看着池恭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又看向依旧闭目、却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祁肆越,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不明白,为何祁肆越大人对池恭的敌意如此之深,深到近乎……不讲道理。
“池恭,”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真的没事了,你也先去休息吧。”她需要空间来理清纷乱的思绪,也需要避免这无谓的冲突再次升级。
池恭看着她疏离而平静的表情,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深深地看了商玉一眼,又狠狠瞪向祁肆越的方向,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了密室。
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密室内终于只剩下两人。
那股针锋相对的紧绷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阵法运转的微光,和祁肆越魂体表面符文明灭时发出的极细微声响。
商玉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身影,祁肆越大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祂无关。
但那明显黯淡的魂体,以及偶尔因体内诅咒冲击而产生的细微波动,都显示着祂的状态远未恢复。
她想起池妖月离开前的话——“压制诅咒需要何物,可告知本王”。
祁肆越大人……需要什么?商玉在心中默默思忖,她知道自己能力微薄,但如果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就在这时,祁肆越忽然睁开了眼睛,暗金的眼瞳径直看向她,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调息。】祂的意念传来,依旧简洁,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更像是一种……命令式的提醒?【汝之生机,于吾有益。】
商玉微微一怔,随即恍然。
是了,她身怀特殊生机,即便只是自然散发的气息,或许也能对祁肆越大人的恢复起到些许辅助作用。
这并非要求她做什么,而是告诉她,她自身的状态,本身就与祂息息相关。
一种微妙的、被需要的感觉悄然划过心间。
她立刻收敛心神,不再多想,依言在玉榻上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开始引导体内残存的生机之力,缓缓运转,滋养受损的本源。
当她沉入内息,周身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纯净平和的生机气息时,角落里的祁肆越,周身那躁动不安的诅咒之力,似乎真的被这温和的力量抚慰,变得稍稍平顺了一丝。
祂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着内部的镇压,但那魂体的轮廓,在阵法流转的光晕中,似乎比之前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线。
一场无声的博弈暂时平息,密室之内,只剩下两道气息在寂静中彼此牵引,一者冰冷如渊,一者生机暗藏,构成一幅奇异而短暂的平衡图景。
然而,密室外,万妖城的阴影中,更多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
商玉的调息持续了许久,直到感觉体内生机流转顺畅了许多,那股虚弱感渐渐被暖意取代,她才缓缓睁开眼。
密室内光线依旧柔和,角落里的祁肆越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入定状态,魂体比之前稳定了些许,但那份虚幻的黯淡依旧明显。
自从相识以来,商玉眼中的祁肆越,始终是一道笼罩在微光中的模糊轮廓,能感知到祂的存在与威仪,却始终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此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祂身上,忽然想起一事——祁肆越大人的本体,被祂从禁地带出来了。
那具曾属于祂、如今被诅咒缠绕的神躯,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能让她真正“看见”祂?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抑制。
她犹豫了片刻,见祁肆越似乎并无反应,便试探性地轻声开口:“祁肆越大人……”
暗金的微光波动,祁肆越“看”向了她,那目光依旧如同实质,穿透她所在的区域。
商玉迎向那模糊光影所在的方向,鼓足勇气问道:“您……将本体带出来了,对吗?我……可以看看吗?”问完她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唐突。那是神祇的本体,岂是她能随意观看的?
祁肆越沉默着,那模糊的轮廓在光晕中似乎凝滞了片刻。
就在商玉以为会被拒绝时,祂的身前空间微微波动,一具幽深高大、被无数暗红诅咒锁链缠绕贯穿的神躯,如同海市蜃楼般,半凝实地显现在密室之中!
尽管有所准备,商玉还是被眼前所见震撼了,或者说,是被“看清”了。
那不再是模糊的光影!
神躯的容貌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紧闭的双目勾勒出凌厉的线条,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成一张完美却冰冷到极致的面孔。
即便闭着眼,依旧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古老威压与孤高。
然而,神躯心口处那道几乎撕裂躯干的狰狞伤口,以及伤口处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沉咒文,却破坏了这份惊心动魄的完美,只余下触目惊心的残破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