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2章 第 2 章

日头将落时，石头扛着麻袋出现在山洞外。还没等他进洞，大黑和二黄就蹿了出去，一左一右叼住他裤腿往里拽，险些把人绊个跟头。

石头被两只异常热情的大狗弄得一头雾水：“平日里过我手的骨头都不稀罕啃，今儿这是抽什么风？快松口！裤子要掉了！”他一手死死拽着裤腰，一手扛着麻袋，跌跌撞撞地往洞里挪。

好不容易迈进山洞，昏暗的烛光下，只见楚枫头上缠着染血的白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连满脸胡茬都盖不住。

“哥！”石头吓得魂飞魄散，麻袋“咚”地砸在地上。他一个滑跪扑到床前，抓着楚枫肩膀就是一顿猛摇：“醒醒啊哥！你别吓我！”

见人没反应，他“哇”地一声扑在楚枫身上嚎啕大哭：“哥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咋办啊！”两只狗急得在他屁股后面直打转，也跟着“呜呜”哀鸣。

“哥！你醒醒啊！爷爷刚给你说了门亲事！明天还要下山相看呢！我跟你说，那姑娘长得可“肉头”了，保准合你心意！啊啊啊哥啊！”石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楚枫衣襟上。

其实从狗跑出去那会儿楚枫就醒了，只是头晕得不想睁眼。这会儿被晃，更是感觉脑浆都要散了，终于忍无可忍，用尽力气抬手推了推胸前那颗沉甸甸的脑袋：“你再晃...我脑花都要散了...松手...”声音即虚弱又沙哑，得像是从地狱刚爬出来的。

石头突然被推，“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张憨厚的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哭红的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他张了张嘴，却先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两只狗也被这变故惊得呆立原地，歪着脑袋盯着两个主人来回瞧。

“怎么？当我是诈尸了？”楚枫虚弱地斜睨着地上人，“你这又哭又嚎的，到底是想我醒，还是不想我醒？”

石头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转眼间，那张脸上的惊恐已经换成了埋怨，“哥你吓死我了！好好的装什么死啊？”说完不待回答就要去碰楚枫头上的纱布，“这伤咋弄的？”

楚枫赶紧挡开他那只没轻没重的手：“少废话，先做饭去。我跟狗都快饿死了！”

“可你这脸色...”石头凑近细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我大爷爷去年走的时候，脸色都没你这么难看。要不我背你下山找大夫吧？这荒山野岭的，万一你...”

“再啰嗦，”楚枫有气无力地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表演个当场咽气？”

石头立马噤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眼巴巴地盯着楚枫瞧。

见他既不动弹也不去做饭，楚枫只得耐着性子解释：“这脸色是饿出来的，填饱肚子就好了。你先去做饭。”

“哦！”石头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跳起来，“老头给装了米面，还有新鲜猪肉！我给你下碗肉片汤面咋样？”见楚枫摆手催促，他这才往洞口走去。

两只狗亦步亦趋地跟着，尾巴摇得像风车。石头抬脚轻轻踹了踹它们的腿：“好哇，我说今儿怎么这么殷勤！原来是饿急眼了，活该你们挑食！”

大黑和二黄才不管主人数落，只管吐着舌头围着他打转，狗脸上写满了谄媚。

“还没下锅呢，尾巴甩断也没用！”石头把两只狗拦在洞口，弯腰捡起刚才扔下的麻袋拍了拍灰。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回头：“哥，要是不舒坦了，就让大黑二黄来喊我啊！”

楚枫抬手示意知道了，

石头这才拎着麻袋往洞外搭的简易灶台走去。两只狗乖乖蹲在洞口，四只眼睛却黏在主人背上不肯移开。

石床上的楚枫闭目梳理起原主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三天，先前因头痛欲裂无法细想，如今为免露出破绽，不得不将往事细细理过。

原主与他同名，也叫楚枫，是个不知父母的流浪儿。

十三年前，石老头去县城卖山货，在破庙里捡到了这个瘦骨嶙峋却手脚灵活的孩子。

七岁的小楚枫流浪途中还被人贩子倒卖过两次，只记得名字不和大概年纪，不记得生辰。石老头见他爬树摸鱼样样在行，正是山上打猎的好帮手，便将他带回，把收养那日定为生辰，又在石家村单独给他立了户头。

山上日子虽清苦，却顿顿有荤腥。楚枫跟着石老头学设陷阱、打猎，一教就会，一学就精。吃饱喝足后，那瘦小的身子骨像春笋般抽条，如今已长成个牛高马大的壮实汉子。

他与石老头虽不在一个户头上，这十几年的师徒情分，早胜似亲祖孙。

石老头膝下原有两子。大儿子便是石头的爹，早年随父学猎，本事没学精，反被野猪拱了性命。

石头娘守寡不久便改了嫁，留下石头由石老太在山下抚养。

前些年石老太病逝时，石头才十岁。老头花钱请二儿媳妇照料，谁知半年光景，百来斤的胖小子肉眼可见的轻减。

石老头一咬牙，索性把石头也带上了山。

自此石头便成了楚枫的小尾巴。

这孩子虽胆小认死理，却是个实心眼的，干活不惜力气。许是心思单纯，反倒练就一身好筋骨，拳脚弓箭学得比谁都快。

别看比楚枫小了四五岁，真要动起手来，原主未必是他对手。

三年前老头下山养老，这深山老林里就剩他俩相依为命。

正回忆间，石头端着个陶盆进来，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堆着厚实的肉片。原本蔫头耷脑的两只狗顿时来了精神，尾巴甩得呼呼响。

“去去去！”石头抬脚拨开狗，先把半盆面倒进狗食槽，才将剩下的放到桌上，扭头问道：“哥，是在床上吃还是过来？”

楚枫睁开眼打算坐起身，结果身体发软没起得来，只能求助道：“你过来扶我一把，我去桌边。”

石头听话地应了一声：“好嘞。”

几步上前不待楚枫反应，两手往楚枫腋下一抄，一把将人从床上提起来放到了床下，整个流程干净利落，用时不超过三秒。

骤然被提起来，楚枫只感觉头重脚轻眼冒金星，腿上发软差点又厥过去。

石头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楚枫：“哥，你这虚得跟纸糊似的，要不我抱你过去？”说着就要弯腰来个拦腰横抱。

“别动！”楚枫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眼前这莽夫实在无语。照这么个照顾法，自己与原主大概还能在奈何桥捧着孟婆汤干一杯。

等终于挪到桌前，已是半盏茶后。

石头这人粗手大脚，做的饭也随主人——肉片厚得像柴刀劈出来的，面条煮成了面糊。不过对饿了几天的病人来说，倒是容易消化些。

楚枫挑出碗里肥得流油、瘦得塞牙的肉片，扔给地上舔盆的两只馋狗。

“哥你干啥呢！”正吸溜面糊的石头急得直瞪眼。虽说平日打猎不缺肉，可给狗吃的顶多是骨头内脏。就这，已经比山下多数人家吃得都好了。

“没胃口，喝点面汤就行。”楚枫捧碗抿了一口。少盐寡味的，但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倒也能咂摸出面粉的甜香。

石头不服气地嘟囔：“这哪是面汤，分明是面条！”说话间筷子已经伸进楚枫碗里，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肉片全扒拉到自己碗中，“给你补身子特意多盛的，你不吃给我。”

楚枫盯着那双在面汤里搅和的筷子，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生气，不能生气，人设不能崩。

石头塞了两片肉到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问：“哥，你这脑袋到底咋整的？该不会自个儿去猎野猪了吧？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吗？”

楚枫在记忆里搜寻片刻，想起原主是在悬崖边挖人参时失足摔下来，当时没事还能自己走回山洞包扎，只是躺下后再醒来就成了自己。

“悬崖上那不是有颗老参吗？我打算去挖回来，过几天我们去县城卖皮子时顺便带去县城卖了。”

“可爷爷不是说留着咱俩娶媳妇盖房时再挖吗？”石头筷子一顿，满脸困惑。

“路过时看参叶有些枯萎，怕坏了。”楚枫闭眼灌了口面糊，强忍着不去想那双在碗里搅过的筷子，“结果挖参时蹿出条毒蛇，躲闪时......就摔下去了。”

“老天爷！”石头手里的碗差点砸在桌上，“那悬崖少说五丈高！”想到楚枫要是没了，自己一个人打不了猎，爷爷老了又靠不住，往后生计怎么办？后怕得直拍胸口，“幸亏哥你命大！”

石头后怕劲儿过去，突然眼睛一亮：“哥！那参有毒蛇守着，该不会是百年老参吧？”他想起村里老人常说，上了年头的山参会有灵物守护。

楚枫对这类传说将信将疑——毕竟两个世界的常识未必相通，只含糊应道：“兴许吧。”

“咱们要发财啦！”石头激动得直搓手，忽然又挤眉弄眼道：“对了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还没告诉你呢！”

楚枫抬眼打量这个半大少年。十五岁的石头正值尴尬的年纪：唇边汗毛浓密得像没擦干净的污渍，婴儿肥的脸上爆着几颗青春痘。这会儿拼命挤咕眼睛，整张脸皱得像只沙皮狗，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眯成了缝。

——这孩子俏皮起来真丑。楚枫默默移开视线：“什么好消息？”

“相亲啊！”石头一巴掌拍在楚枫胳膊上，“爷爷给你说了门亲事！明儿个镇上赶集，让你下山相看！”

“相亲？”楚枫揉着生疼的胳膊，暗自决定要和这莽夫保持安全距离，“相什么亲？”

“给你讨媳妇呀！”石头乐得见牙不见眼，“哥你都二十了，在村里算老光棍啦！”想到村里那些长舌妇背后嚼舌根的样子，他忍不住“嘿嘿”直笑。

"不去！"楚枫斩钉截铁。他才穿来三天，脚跟都没站稳，相哪门子亲？更何况——他压根就不喜欢姑娘。

“为啥不去？！”石头急得直拍大腿，“明儿个你本来就要下山看大夫，顺道相看相看咋了？”他挤眉弄眼地补充，“那姑娘早见过你，媒婆说对你印象好着呢！就是镇上王屠户的闺女——收咱野猪那家，长得可肉头了！”

楚枫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我看你挺上心，干脆给你当媳妇得了！”

石头顿时收了笑脸：“人家相中的是你！老爷子说了，那姑娘天庭饱满有福相，能旺夫！”他忽然压低声音，“再说了，哥你不是最爱肥...咳，肉头的吗？”

楚枫在记忆里搜寻片刻——王屠户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闺女少说两百斤，白胖得活像刚出笼的发面馒头。他不禁倒吸凉气，幸亏来得早，要是晚几天穿过来，洞房花烛夜怕是要被压得再穿越一回。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肉头的了？”

“你打猎专挑大的，吃肉尽拣肥的，这不就是...”石头理直气壮地比划着。

“咳咳咳...”楚枫被面糊呛得满脸通红，“找媳妇能和挑猪肉一样吗？再说了，我不喜欢姑娘。”

“啊？”石头瞪圆了眼，“你喜欢哥儿啊？咋不早说！”

“哥儿？”楚枫这才仔细梳理关于哥儿的记忆——这世界的哥儿，表面身体结构与男子无异，却有着特殊的生育能力。

虽然原主记忆里的哥儿，是那种柔弱纤细还会涂脂抹粉、翘着兰花指的男子，完全不是楚枫的菜。但此刻他仍斩钉截铁地对石头点头：“没错，我就是喜欢哥儿。”

“哎呀，那可糟践了！”石头满脸遗憾，“我还说这人参出事是老天爷在撮合你跟王家姑娘呢！那话咋说的来着？”他使劲拍着脑门，“四个字儿的...命、命...哦对！命中注定！”

楚枫抄起筷子“咚”地敲在他脑门上：“我命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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