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录 第9章 重逢

不过，这次再次从水中醒来，楚知临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被一张大网网住，岸边两三个汉子正卖力的将她往岸上拉，心中疑惑，就听到岸上有人在窃窃私语。

“想不到这山里真有野人，不知道这野人能卖个什么价。”

“多少年没抓到过野人了，不过我听说野人身强力壮，一个顶俩，总之这一趟咱亏不了就是了。”

说话的是岸上两个商人模样的人，因他们口中的野人还在河里生死未知，故而他们说话没有避讳。却不知楚知临自从练了那“神仙功”目力，耳力都非常人所能及，他们的话便轻易的落在楚知临耳中了。

糟了，我这是遇上拐子了。

待要挣脱束缚绝尘而去，却又听到岸上传来几声怒喝，“哭哭哭，哭什么哭？多晦气？”

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女人从那队伍前头走来，手里马鞭狠狠抽在队伍中一名衣衫破烂，样貌六七岁的女童身上，霎时间，那女童身上就多了好几条血痕，虽是疼的发抖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那女人朝她啐了一口痰，慢悠悠的重新往轿子里走去，一旁汉子调笑道：“哎哟，大姑奶奶，你下手也太狠了，这要是破了相，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女人白了说话的汉子一眼，道：“你懂个屁，这种品相能卖几个钱？等到了地方，好好摘了，那才是钱生钱呢。”

“啧，李奶奶心真狠。”

那汉子听了这话，忍不住摇头，被称作李奶奶的女人立刻回头，走到他跟前，抬脚就给那汉子踹到地上，冷笑：“你打苏北地界问问，谁不知道我李牙婆的名号？怎么？在我这里当好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什么东西！”

众人见李牙婆发怒，纷纷闭上了嘴，李牙婆环顾四周，正见河里身穿兽皮，被长发糊了一脸，难辨男女的“野人”被拉上了岸，于是拿鞭子捅了捅一旁埋着头的一名女孩，道：

“你，过去验验那东西是男是女。”

那女孩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骨瘦如柴，身上穿着不知何处得来的粗布麻衣，短了一大截，听到李牙婆的话，她只是面无表情朝楚知临走去。

其实验身这种事一般都是李牙婆亲自出马，可这野人她也是头一遭遇到，生怕有什么危险，手下能用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若让他们去，就怕引得他们一个把持不住，自己这队伍可更难带了，想来不过是确认一下性别罢了，于是就招呼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过去了。

岸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部落入了楚知临的眼中，虽然听不到那李牙婆的黑话，却也知道这队伍里的十几名孩子必然不是什么正当手段得来，真等这李牙婆到达目的地，这些孩子要面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些，楚知临已经打定主意要救这些孩子，只是这队伍里还有七八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此刻她不知对方深浅，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再想要救人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正在她苦思之时，那孩子已经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了。

身后几个汉子好奇的往此处张望，楚知临全身被大网网住，动弹不得，要想说话却又怕那岸边之人听到，眼见那孩子朝自己探出手，情急之下，楚知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那孩子吓得就要大叫。

楚知临连忙运气真气，一股真气直冲上那孩子后劲之处，几乎是要发声惊叫的瞬间，她便说不出话来，眼神里满是惊恐的看向楚知临。

楚知临轻轻的朝她摇了摇头，许是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敌意，许是感受到楚知临手中源源不断传出的真气，那孩子慢慢放松下来，竟然果真不去叫嚷了。

见状楚知临大喜，手中又是一股真气发出，这股真气顺着那孩子的手缓缓流到四肢百骸，她苍白的脸色慢慢竟是恢复了几分生气。

女孩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由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楚知临。

就在这时，那岸上的牙婆等不及叫嚷道：“死丫头，让你验个身，你墨迹什么？”

听到牙婆的催促，女孩忍不住一抖，又看向楚知临，楚知临朝她点点头，似是在说我信你一般。

那女孩犹豫片刻，站起身，重新朝牙婆走去。

“怎么样？男的女的？”

女孩回头看了大网中不动一动的“野人”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方才与她对上的手心，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回答道：“男的。”

“哦。”那李牙婆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有些失落，自来这男人都是劳力，管控严，不好卖，比不得女人孩子，不过又想到这人虽是男的，却是个野人，那其中可操作之处便多了许多了。

想到这些，李牙婆命人把楚知临绑上手链脚铐，将她扔进了队伍不在话下。

跟着队伍一走又走了五日，这些人做的并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于是许多路程都远远避开官道行进，山路难行，人群里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他们人手有限，少不得就是要抬车，抬轿的。楚知临跟着队伍走，为了不暴露身份索性装哑巴不说话，那李牙婆见这野人只要给他些点心吃，他不吵不闹还力大无穷。于是渐渐的解了他身上的镣铐，只用好吃好喝的哄着他。

楚知临在那无名山谷里待了四年，谷中日子说不上清贫，可甜品果子却是没有的。因此，得了李牙婆的投喂，那是打从心底里开心。

这几日拐子的队伍里对她这个野人放松了警惕，她慢慢的了解了这群人的些许底细，那为首自称李牙婆的，是苏北知名的牙商，专门为牙行促成商品买卖，契约担保等事物。

只是，这李牙婆的牙行却单单只做人牙这一个行当，那便是从山里收“养女”送往苏北等富饶之地，品相好的便充作瘦马，品相一般的用李牙婆的话来说，便是送去摘了，可究竟是如何，楚知临一时也打听不到个所以然来。

索性先一路跟着这伙人，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再寻找时机救下这些女孩。

“诺，吃饭。”

正思索着退路，一个窝头便被递到了楚知临眼前，此时队伍已经翻过了一个山头，眼下天色昏暗已经无法前行，于是便在林中休息，给她送饭的就是那天要对她验身的女孩，名唤小酒，楚知临接过窝头，朝小酒笑了笑，自那日小酒帮过他以后，两人除了偶尔小酒给她送饭，就再无交集。

小酒不知道这野人有何能耐，意欲何为，她只是觉得看那野人的眼睛，明亮如星辰，似乎比这队伍里的人都要好看。楚知临感激小酒帮忙，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使她能够安心潜伏在队伍里，因此每每与小酒遇见，她总朝她笑。

这天半夜，楚知临突然发现原本安静熟睡的队伍里有些不寻常的响动，她睁开眼，只见不远处李牙婆带了两个大汉抱着个麻袋不知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儿，三人便离开了队伍往林子的深处去了。

楚知临正要追上去看看，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朝她抓来，楚知临身形一动立刻避开，再朝那被她制住的人望去，不是小酒却又是何人。

“求求你，救，救救她。”

那小酒被她制住，却不动不闹，只是小声哭泣着，哀求着，一双眸子里满是恐惧与绝望。

“嘘。”

楚知临怕惊动旁人，于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抱起小酒，脚下施展南风巡花步，瞬间就远离了队伍。

“你，你会飞？”

小酒被她这番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等楚知临说些什么，便立刻跪在她面前，“你会飞，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求求你，救救吱吱吧。她们，她们要把她卖去打生桩子。”

“打生桩？”

楚知临不解的看着小酒，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小声道：“你别怕，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打生桩是什么？她们卖那孩子去作甚？”

小酒擦了擦眼泪，急道：“吱吱生了病，她们怕她死在半路上亏了钱，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地方在修葺些什么，商量着把吱吱卖给他们，埋到地基里，可以用来保佑工期顺利。”

“什么！”

楚知临大怒，“竟有这么丧尽天良之事！”

说罢，楚知临就要去追赶那李牙婆，却一时不知她们去向了何处，小酒忙道：“我知道她们去哪里了，我带你去。”

“好，你脚程慢，我背你，一路上你不要出声，可好？”

“好！”

楚知临背起小酒，黑暗中，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冲出了密林之中。

“……这可是我千幸万苦带出来的好货，原先是那边的老爷们订的，要不是今儿个瞧见你们实在是急用，我可不会就这么给了，二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再少了。”

出了密林又奔了三里路，在一处路边搭建的工棚前，楚知临见到了正跟两个男人讨价还价的李牙婆等人。

“就在那里，吱吱就在那麻袋里，我看见他们把她装进去的。”

小酒见状着急的抓住了楚知临的肩膀，楚知临将她放了下来，藏在身边的大石头后面，嘱咐道：“我这就去救那孩子，你在这里莫要乱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等我回来找你。”

“嗯。”小酒点点头，楚知临一个闪身已然到了那粥棚边的一颗树上。

不等她站稳，突然从身边斜斜刺出一剑。她猝不及防险些被刺下树去，好在此时体内真气爆气，直接将那长剑震开。

“好啊，这帮手果然有些东西，待我制住他，你们速去救人！”

说罢，树上的女子便与楚知临缠斗起来，而那树下李牙婆等人早就四下逃窜，楚知临不知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不想伤人，加上心系李牙婆手上的女童，于是回身一掌将那女子逼下了树，自己脚下南风巡花步施展开来，迅速朝那李牙婆逃跑的方向追去。

“师妹！回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可妄动！”

一抹蓝色的身影自黑暗之中跃出，不等树下被楚知临逼退的女子说完话，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奇了……这沈师妹是怎么了……思过四年，这性子怎么反倒这样急进了，以前从未见过的……”

话说那李牙婆被打斗惊扰迅速背起麻袋逃走，谁知楚知临的南风巡花步本就天下一绝，再加上四年来她早已修习完那《万法心经》内力早已是非常人所能及的，故而，不多时就被楚知临追上。

只是楚知临轻功不错，内功也不错，奈何从未正儿八经的学习对战之法，她追上那李牙婆，堵住她的去路，一时间反而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好汉饶命，饶命呐。”

那李牙婆被人追上，定睛一看，这人可不就是自己抓住的那个“野人”吗，眼见野人步步逼近，她当即立刻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楚知临见李牙婆已经是被吓得不轻，于是索性走上前去，正要解开那地上的麻布袋，忽而耳边破空声响起，那李牙婆竟是瞬间爆起，双手成爪狠狠朝楚知临的天灵盖抓过来。

这牙婆会武！楚知临心中一惊，却已经是早一步做出反应，抱住那麻布袋双脚一登，远远退开了十来步。

“休要伤人！”

黑暗里一柄长剑如秋水荡开，楚知临心头猛然一跳，那长剑已然从她身边略过，直直朝那李牙婆刺去。

月下那抹蓝色身影如画如仙，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直教那李牙婆近身不得，逃又逃不掉。

“哪里来的小辈多管闲事？报上名来！”

李牙婆今夜买卖被不知哪里来的女子搅坏，此时，又被这蓝衣女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逼的进退两难，不由大怒，双手成爪，指尖真气暴涨，交手之际，竟然打在长剑上当当作响。

楚知临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早在那长剑从黑暗中刺出之时，她的一颗心早就乱了方寸……

眼见那李牙婆暴怒之下一招一式颇有搏命之势，楚知临不由为那人担心起来。

却见那女子脚下步伐一变，那长剑往李牙婆面门直刺，待到对方回手之时，女子身形已然绕至李牙婆身后，长剑一横，李牙婆脖颈血流不止已然败下阵来。

楚知临眼见胜负已分，正要带着吱吱离开，刚一转身，就有几个手持长剑的女子奔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

其中一名女子抽出长剑指向楚知临，其他几位立刻朝李牙婆而去。

……

面对此番情景，楚知临心中思绪不断，原想救了人就走，谁知，这世间竟有这般巧合，居然在此处遇到青涯弟子，遇到……

心中只是叹气，于是楚知临没有答话，那青涯弟子见这人一身兽皮，蓬头垢面，男女难分，又不说话只是站着，便真当他是不懂官话的野人，只能先看着他，等师姐们讨论商定再做打算。

“将这贼婆和那些人一同绑了，有武功者杀，无武功者送官处置，至于这野人……”

发号施令的青涯弟子看向楚知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人走上前来。

“夏师姐，这人方才与我一同缠斗这牙婆，还救了那孩子，想来并不是一起的。”

楚知临看着眼前人，那人玉立婷婷站在那里，恍若当年林中初见，只是此时，她已经褪去当年稚嫩之色，身形窈窕，双眸之中清冷如铺了一层淡淡的霜，她手持长剑，一袭蓝衫长裙站在月下，宛若仙子。

说话之余那人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便只是那一眼，又让楚知临心头猛然一跳，见她好似并未认出自己，楚知临心里又是欣慰，又有些酸涩之感缓缓升起。

那被唤师姐的女子名叫夏云是青涯峰的精英弟子，她入门虽没有洛朝云那么久，却也算是门中老人了，此次下山意在带弟子历练，于是她们一路上锄强扶弱，就在前几日追踪到这些拐子，终是在今日，等到那牙婆与队伍分开，便兵分两路将它们拿下。

今晚之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唯一的变数，便是这野人，听到沈沉心那般说辞，夏云一时却有些决断不下，犹豫了片刻，便道：“再有几日师父也要带人从嵩阳观下来了，我们在下河镇与师父汇合，即使如此，便带上她，交给师父发落吧。”

秦澄？

听到这话，楚知临大吃一惊，心中是百般不愿意，对这位青涯掌门，她打从心里有些惧怕，四年前落在秦澄手里，九死一生，如今要是在落在她手里，只怕再没那么好的运气离开了。

想到这里，楚知临打定主意要击退这些青涯弟子火速逃离，可谁知这时，她怀里沉睡的女孩却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口里吐出白沫。

“快将她放下来。”

手忙脚乱之际，那身穿蓝色长衫的女子快步上前，一股淡淡的清新就这般钻入楚知临的鼻中，恍若空谷幽兰。却不知怎的，让楚知临心里安静了几分。

楚知临将吱吱放在了地上，沈沉心立刻为她把脉，片刻之后道：“风寒入体，如今又发了高热，要快点找个医馆用药，不然……”

“那事不宜迟，师妹你带她去医馆，我们在此垫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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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