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漫过宋府的飞檐,将雕花窗棂染成暖融融的金色,像给墨色的木框镶了层金边。宋清砚正临窗读《洗冤录》,指尖刚划过 “验尸需辨生前死后伤” 的朱批,院墙外突然传来 “咔嚓 ——” 一声轻响,枯枝断裂的脆声混着雪粒簌簌坠落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进暮色的静谧里,惊得窗台上的雀儿扑腾着翅膀飞走。
他放下书卷起身,靴子踩在青砖上发出 “哒哒” 的轻响,穿过挂着灯笼的回廊拐进后院时,脚步猛地顿住 —— 墙角那株老梅开得正盛,艳红的花瓣堆云叠雪,枝桠间竟立着个白衣人影。青丝被晚风掀起,与飘落的花瓣缠缠绕绕,那人正踮着脚尖够最高处的花枝,嘴里还叼着一枝刚折的梅花,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偷叼了肉干的小兽,鼻尖冻得通红也顾不上擦,连裙摆蹭上了梅枝的雪粒都浑然不觉。
是苗芃黍。
宋清砚看得有些出神,指尖的寒意都淡了几分。他竟没察觉,自己的嘴角已悄悄勾起,直到她脚下的枯枝发出 “咯吱” 一声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才压低声音提醒:“你小心些,那枝桠枯了半载,承不住你的重量,摔下来会很疼的。”
“嘘 ——” 苗芃黍猛地回头,嘴里的梅花枝 “啪嗒” 掉在肩头,她慌忙用手接住,指尖蹭到花瓣上的雪粒,冻得轻轻一颤,却还不忘嗔道,“安静点!惊跑了梅花魂,来年就不开这么旺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花枝,花瓣上的雪粒簌簌落下,眉眼弯得像月牙:“我妹妹最爱梅花。方才路过,见这树开得比太傅府的还热闹,枝桠都探到街上了,就翻进来摘几枝。你若是喜欢,我顺手给你也折几枝?瞧这最顶上的,开得多精神!”
宋清砚刚要开口,却见她突然瞪圆了眼睛,手里的花枝 “啪” 地掉在雪地里,花瓣散了一地。“你…… 你是大理寺的宋少卿?” 她咽了咽口水,手指紧张地抠着梅树枝干,指节泛白,“我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偷摘花枝?会不会再次被你抓去大理寺坐牢?”
宋清砚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叩了叩腰间的双鱼玉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像碎冰落在玉盘上:“这里是宋府,我的私宅。算不上‘民宅’,摘几枝梅花,也谈不上‘偷’。再说,苗大小姐救过我的命,我总不能因几枝梅花,就把救命恩人送进大牢。”
“宋府?!” 苗芃黍暗叫一声倒霉,自己竟一头扎进了正主家里!她本就站得不稳,这一惊之下脚下一滑,“啊呀” 一声从枝桠间摔了下来,白衣在空中划过一道轻浅的弧线。
宋清砚下意识伸出手,指尖都碰到了她的衣袖,却在她坠地前猛地收回 —— 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苗芃黍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里,积雪被压出个浅浅的坑,疼得她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不扶我一把!” 她揉着腰从雪地里站起来,裙摆上的雪粒被跺得乱飞,瞪人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像只被惹毛的小狐狸,“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三日前千面狐给你下毒,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识破诡计,还给你开了解药方子,你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哪还能站在这儿看我笑话!”
“救命之恩自然记在心上,改日定当重谢。” 宋清砚忍着笑弯腰,替她捡起雪地里的梅花枝,花瓣上的雪粒簌簌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但男女授受不亲,苗大小姐还是自己起来稳妥些。再说 ——”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藏着促狭,“看你摔得‘咚’一声震天响,倒不像真疼。”
“你!” 苗芃黍被噎得脸颊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伸手想去抢他手里的梅花枝,却没够着,只能跺着脚骂,“果然是当判官的,嘴巴比大理寺的刑具还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巴不得我摔个屁股墩儿,好报上次我扯你衣襟的仇!”
宋清砚瞅着苗芃黍气鼓鼓地攥着拳头、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的模样,眼尾的笑纹里都藏着小钩子,亮晶晶的。他偏还故意清了清嗓子,假装板着脸,可那没憋住的笑声早从牙缝里溜出来,肩膀都跟着轻轻抖,活像只偷啃了鸡骨头、正摇着尾巴偷乐的小狼崽 —— 坏得明明白白,偏又透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梅花不要了,你我 —— 再也不见!” 苗芃黍转身就要往墙头爬,冻得发红的手指刚抠住砖缝,手腕就被宋清砚一把拉住。他的掌心温热,裹着她的手腕,驱散了些许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噔噔噔” 从回廊尽头跑来,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小脸冻得通红,像个熟透的樱桃。她看见宋清砚,就张开双臂扑过来,声音软软的:“爹爹!抱抱!肚肚疼……”
宋清砚立刻松开苗芃黍的手腕,弯腰将小女孩稳稳抱起。她刚靠在他怀里,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小身子软得像团棉花,手里攥着的糖人也掉在了雪地里。
“念念!” 宋清砚喉间猛地发紧,声音都劈了个岔,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他慌忙将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指腹发颤地探向她的鼻息 —— 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眉头还紧紧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额头上满是冷汗。
“别动她!” 苗芃黍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从随身的药囊里摸出银针,三两下就刺入女孩人中、合谷几处穴位,动作又快又准,比在大理寺写解毒方子时还利落。不过片刻,女孩 “哇” 地哭出声,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小手紧紧攥住宋清砚的衣襟,声音微弱:“爹爹…… 疼……”
宋清砚刚要道谢,却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你是怎么当爹爹的?孩子肚子疼得脸都白了,额头全是汗,你还慢悠悠地站着看我笑话!亏你还是朝廷命官,断案时那么精明,照顾孩子却这么糊涂!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只知道查案,能查出什么名堂!”
宋清砚又气又笑,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一边轻轻拍着念念的背安抚,一边说道:“我尚未娶妻,这是我兄长的女儿。她年纪小,总把我错认成她爹爹。” 苗芃黍的脸 “腾” 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手里的银针 “当啷” 掉在雪地里。她僵在原地像尊小石像,方才救人时的利落荡然无存,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恨不得找个雪洞钻进去。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银针,手指却在雪地里乱扒,半天没摸到,嘴里还嘟囔着:“谁、谁知道她是你侄女…… 此事不怪我,是你没说清楚……”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蚋,活像只被戳破的泡泡。
暮色渐浓,檐角的灯笼那暖黄的光晕裹着梅香与雪气在院子里浮动。宋清砚将整理好的梅花枝递到她面前,枝桠上还沾着晶莹的雪粒,艳红的花瓣在灯光下格外好看:“多谢你救了念念。这花,送你。就当…… 谢你两次援手之恩。”
苗芃黍接过他递来的梅花枝时,手都在颤抖,指尖碰到花枝上的雪粒,猛地缩回手,却又赶紧抓牢,小声嘟囔:“算、算你识相…… 这花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看在念念还算可爱的份上!” 说完又觉得不对,狠狠瞪他一眼,“不许笑!再笑我就把梅花扔回你脸上!”
“不笑了。” 宋清砚强忍着笑,眼底却满是暖意,“不要再翻墙,我送苗大小姐回府。天黑路滑,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苗芃黍看着他怀里渐渐缓过劲、正揪着他衣领玩的念念,又看了看他眼底漾着的笑意,突然觉得这冬日的黄昏,好像没那么冷了。连方才摔疼的腰,都仿佛不那么酸了。她攥着梅花枝跟在他身后,花瓣上的雪粒落在手背上,竟也不觉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