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傅府规训堂,静得能听见烛火 “噼啪” 跳动的声响,连空气都似被规矩拧得紧绷。蓝心姑姑端坐在梨花木椅上,一身石青色宫装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银钗绾起的发髻丝毫不乱,面容比案上的青瓷瓶还严肃。她手中握着支雕花戒尺,目光如量衣的软尺,一寸寸扫过堂中躬身行礼的苗芃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屈膝要稳,颔首要缓,腕子抬平与肩齐!” 蓝姑姑的声音冷得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戒尺在掌心轻轻一敲,“你瞧瞧你,身子歪得像被风吹倒的芦苇,手腕晃得似打摆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重来!”
苗芃黍深吸一口气,攥紧裙摆试图稳住身形,可刚屈膝,绣着缠枝莲的裙摆就勾住了脚腕。“哎哟” 一声,她往前趔趄半步,差点撞翻旁边摆着兰花的花架。慌乱中扶住案几时,鬓边的珍珠钗 “啪嗒” 歪到耳后,碎发散落下来,活像只被惊飞又勉强站稳的小麻雀,眼底满是无措。
廊下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宋清砚手里捧着本《洗冤录》,却被堂内的景象勾住了脚步。方才那一笑太突然,他没稳住力道,书页 “哗啦” 翻了半卷,连耳根都悄悄泛红。
蓝姑姑猛地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向廊下:“宋少卿若是无事,便请回吧!老身教规矩,最忌旁人打扰,莫要在这儿扰了太傅府的体统!”
“姑姑息怒。” 宋清砚合上书页,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来,月白常袍扫过青砖,没带起半点灰尘。他的目光在苗芃黍歪扭的发髻上打了个转,强忍着笑意,躬身作揖时语气肃然,“学生来向太傅请教《洗冤录》,路过此地,见姑姑教得用心,特来赞一句。” 他顿了顿,特意拔高了声音:“皇后姑母常说,‘宫中礼仪,蓝姑姑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苗芃黍能得姑姑亲授,是她的福气,也是太傅府的体面。学生代太傅,谢过姑姑辛劳。”
这番话捧得蓝姑姑脸色稍缓,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些,却依旧板着脸哼了一声:“少卿放心,老身既受太傅所托,定当尽心教导。只是这孩子……” 她无奈地看向苗芃黍,话没说完,却满是 “恨铁不成钢” 的意味。
“苗芃黍聪慧,只是自小在江湖长大,性子野了些,还望姑姑多费心。” 宋清砚接过话头,一本正经地说着,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撒了把碎星,“下官倒觉得,姑姑不妨多拿些‘紧箍咒’出来,好尽快让这顽猴收起劣性,早日成个端庄小姐。”
苗芃黍在一旁听得牙痒痒,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若不是你在父亲面前提什么 “蓝心姑姑教礼仪最严苛”,我怎会被困在这规矩堆里,连出府听场说书都难?你就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蓝姑姑看着苗芃黍再次行礼时,左脚跟不小心蹭到右脚尖,顺拐的模样活像刚学走路的孩童,气得抬手抚额:“罢了罢了!今日先到这儿,明日卯时准时来练站功,站不满一个时辰,不许吃饭!” 说罢拂袖而去,临走前还瞪了苗芃黍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苗芃黍瞬间垮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弯腰踢掉脚上的绣花鞋,揉着酸胀的小腿嘟囔:“宋清砚,你老实说,是不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不敢。” 宋清砚走到案前,拿起她方才描歪的《女诫》字帖,指尖点了点 “妇德” 二字,忍俊不禁,“只是没想到苗大小姐学规矩,竟和学武一样‘别具一格’。方才那行礼姿势,倒像是凌云山庄的‘猛虎下山’,可惜缺了几分威风,多了几分滑稽。”
“你才滑稽!你全家都滑稽!” 苗芃黍抢过字帖抱在怀里,气鼓鼓地瞪着他,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糖,“你是不是想说我东施效颦?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聪明伶俐,学礼仪学得快!”
“哦?” 宋清砚挑眉,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清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学了三日,连基本的‘万福礼’都没学会,还敢说快?” 他刻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不过也是,让野马套上缰绳,本就难为你了。”
这句话戳中了苗芃黍的痛处,她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像只找到了猎物的小狐狸:“宋少卿说得是,毕竟人人都不像你这般‘规矩周全’。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兰花的小巧锦袋,不由分说往他手里一塞,“少卿这几日查妙手空空的案子,肯定辛苦得很。昨日我特意在药王谷带来的草药里,挑了些提神醒脑的,免费送您了。”
宋清砚接过锦袋,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鼻尖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药香。他没多想,颔首道:“多谢苗大小姐好意,改日定当回报。”
“不用谢。” 苗芃黍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促狭,“毕竟大人帮我‘寻’了这么好的姑姑,教我学规矩,我总得报答一二,才不算忘恩负义。”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的回廊上热闹起来。同僚们见自家少卿大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廊柱,脸色发青,额头上满是冷汗,脚步虚浮地打转,活像只被抽了筋的虾。“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侍卫陆羽飞慌忙端来热茶。
宋清砚灌了半杯热茶,才勉强缓过劲来。他想起那袋 “提神醒脑” 的草药,咬牙切齿道:“苗芃黍那个臭丫头!竟敢塞给本官泻肚子的巴豆粉!还装得一脸好心,真是…… 气煞我也!”
而此刻的太傅府花园里,苗芃黍正坐在石凳上,听丫鬟柳依依绘声绘色地讲宋清砚在大理寺闹肚子的糗事 —— 说他刚审了半个案子,就捂着肚子往茅房跑,连案桌上的惊堂木都碰倒了,惹得满堂衙役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苗芃黍听得前仰后合,手里的帕子都笑掉在了地上。
“你呀,在我面前认了错才多久,又捉弄起宋少卿了?” 苗砚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无奈的笑意。
“谁让他害我学规矩!” 苗芃黍吐了吐舌头,捡起帕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苗砚禾看着女儿眼里闪烁的光,忽然想起方才路过大理寺时,宋清砚拉着他 “告状” 的模样。那孩子虽嘴上抱怨着 “苗芃黍太调皮”,眼底却没半分怒气,反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轻叹一声,罢了,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吧。只要别闹得太出格,让黍儿在这深宅里多些欢喜,少些拘谨,也未尝不可。
廊下的风吹得红灯笼晃晃悠悠,暖黄的光映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苗芃黍哼着药王谷的小调,蹦蹦跳跳地往闺房走去,心里还在盘算着:下次找机会,定要再 “回报” 宋清砚的 “关心”,比如在他的茶里加点黄连,让他也尝尝苦滋味。
而大理寺的书房里,宋清砚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肚子,看着桌上那袋没喝完的 “草药”,忽然笑出了声。他指尖摩挲着锦袋上的兰花绣纹,眼底满是暖意 —— 这丫头,报复心倒是强,不过…… 这般鲜活跳脱的性子,倒比那些循规蹈矩、只会说 “是” 的闺秀有趣多了。
夜色渐深,太傅府与大理寺的灯火遥遥相对,一处亮得温暖,一处映得明亮。两处灯火里,都藏着少年少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在规训的严苛与率性的鲜活碰撞里,悄然滋长,像春夜里悄悄冒头的新芽,带着无限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