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58章 豆蔻华年（五十七）

大约是心有灵犀，两人这片刻，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一片有些灰蒙蒙的景色影响了他们，还是方才两人那些对话的后遗症还在，反正就是两人总感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围绕着两人，让他们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就在两人各自沉溺在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的这氛围中时，桃树林的另一侧入口处，有一个小少年也正眼睛瞪的老大，一眨不眨，无比惊诧又静悄悄的看着他们…

小少年是这桃林守林人的孩子，他家两代都是苏家的帮工，环溪村从前是没有安排什么人专门来守这片桃林的，后来是苏家买了桃林后特意寻人来看顾的。

虽说村中人都是百年的邻里邻居，大多数皆是光明磊落之人，但那时才入住环溪村的苏家，也是经过一些深思熟虑后才做的这个决定。

毕竟当时的苏家对环溪村的了解并不全面，有些不敢全然相信，这样做一是为了警示某些心思不纯或是邻村的宵小之辈，二也是为了防止无法提前控制的天灾一类的因素。

昨日环溪村的天气极好，又是自家祖父的生辰，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小少年的父亲没忍住，多吃了几杯酒，入夜后还和几个叔伯们玩了半夜的牌，今日这个时辰都还未醒。

小少年大约从五、六岁的时候就随自己父亲一道夜里守在桃林里，如今他已经九岁了，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家里做事了，今日便是如此，该做的事不能不做，既然父亲不能来，那他来就是了。

午饭过后他和母亲收拾了自家的鸡鸭圈后，便一路晃晃悠悠的朝这处来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

来了这里会见着这样的一副场景，一副让他终身难以忘却的场景…

方才经过那家院子的时候，他心里还忍不住想着，那日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的那几个贵人家的公子姑娘…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是躺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歇息，还是在吃着茶水果子无所顾虑的玩耍打闹。

无论是在干什么，总归不是和他一样…正踩着泥泞的山土，喘着粗气，冒着虚汗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猜想着那几人竟会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还远远在半山腰的时候便看见了桃林里的两人，或许是他不想让那两人见着自己的这个样子，又或许是他想窥探些什么…

总之就是，这小少年他轻手轻脚的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将自己藏得紧紧实实的，不漏一点缝隙出来。

一直到苏耦和宗明旌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小少年都没有动一下，他们离开之后片刻，小少年才走了出去。

他站在那处，眼睛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那个方向，虽然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可小少年的心里依旧一怔，有一股莫名的奇妙感觉冲击着他。

他不是很明白，也有些茫然，但却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股情绪…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今日的这个小少年都已经成了个满脸沟壑，一头白发的老者了，他携手走过半辈子的妻子也去世了，他对着自己年幼的孙子，笑呵呵又十分憧憬的讲起了自己当日的这段过往时。

到那个时候，他都依然清楚的记得，记得那日的种种…

记得…

那一日，在一片鲜艳绚丽的桃色中，一白一黑，一男一女，娇美和刚毅，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一个皱眉一个抿笑。

一个低头望下去，一个抬眸看着她…

二人之间无半分越矩之行，他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那一刻，在他小小的心里看来。

在那一片天地玄色之间，他觉得在也没有比他们…更让他觉得美不胜收的绝意景象了。

他也是后来很久后才知道，自己保守的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中的那两人成婚了…

也是后来很久才明白，他当日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原因了。

…

苏耦望着这摆的稳当的木梯，在看看这距她约两三人高的高度，这感觉不同于她上来的时候，心底没忍住，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不过大约是因为宗明旌在的缘故，她的面色依旧维持着不变。

而此刻仰着头看着她小步小步挪动的宗明旌，却是不由自主的悬起了心，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垂于两侧的双手捏的很紧，心里一点也不比上面的苏耦舒适。

宗明旌怕她不小心摔下来，怕她受伤，很想多上前两步，很想去伸手接一下她，但碍于种种，碍于各种缘故，他都不能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有不对的举动。

他只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似乎是如此犀利又坚硬的视线，像是一层保护罩一样…能让苏耦安安稳稳的下来。

不过好在苏耦下来之际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因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她对着宗明旌已经没有那种浑身被蚂蚁爬满似的不自在了…

也就没有顾忌什么规矩和闺阁女子的仪范了，以一种最为保险和安稳的姿势，背着宗明旌，也背着地，握着两侧的木梯梯干，一步步的稳稳的走了下来。

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宗明旌清楚的感受到自心口“咚”的一声，重重的落了下去，他终于可以狠狠的松一口气了…

站定之后，苏耦捋了捋衣衫，见衣裙下摆已经被沾满了各种东西，脏的不能见人了，瞬时神色一楞，她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当真不在意了，当着宗明旌的面，随口自我嘲笑似的无奈道：“哎…这副模样，回去又得被拉着问一圈了…”

宗明旌眼眸一顿，顺着看过去，顿时明了她的意思，没忍住，他眉眼一弯，意趣上来了，张嘴同她打趣的道：“…我看你上来的时候，那脚下利索得很…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想着这一茬呢？”

苏耦微愣，眨了两下眼睛后，她一脸镇定的抬眼去看着他，那直视着他的淡淡眼神，让宗明旌心口瞬间一怔…

看了几眼后，她突然很轻声的开口，字字分明，回道：“明旌…你是故意在看我笑话吗？”

此时两人正面对面的对视着，毫无意外，这一声“明旌”…出自苏耦的口中。

这一刹那，她…让宗明旌心里不自觉的…觉得这一声呼唤透着些亲密，透着些缱绻…

他绷不住的瞬时红了脸…

这声“明旌”在苏耦的意料之中，却在宗明旌意料之外，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未听过苏耦这般叫自己…

没想到，今日这短短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竟听到了两次，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心里的那股激动和愉悦。

回过神后的宗明旌，脸上满是控制不住的显而易见的喜色，他望着苏耦，笑的放肆又开怀，刻意拱手作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向她赔着话：“苏姑娘误会了…明旌…岂敢岂敢！”

苏耦被他这样的反应给惊诧了一下，但情绪使然，在好心情的驱使下，她只觉得好笑极了，心底的舒适和惬意放大了许多…

她抿唇浅笑，并未在说话，两人互相眼神示意了一下后，便一前一后的向着出口处走去。

他二人是分了先后回去的，且还是从不同的入口回的苏家院子，一路回去的时候倒是遇见了两、三个人，虽都奇怪他二人浑身的状况和样子，但因着他们不是一同回去的，这些人又着实没有那么多的心眼，也就没有多想什么。

宗明旌那边倒是还好，他那会儿是同苏正一道回去的，发现苏耦的时候，他并未惊动苏正，而是回去之后等了一小会儿才从侧门溜了出去。

他出去一事只有余成知道…而且余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回来之后，余成虽实打实的各种奇怪，但在这苏家，到底他们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即便是余成在怎么乱想，也不会影响到宗明旌和苏耦两人…

可这边的苏耦就不那么好了，她比宗明旌先回去一小会儿，那是一进门就正巧碰见了被程娘子差来寻她的夏家大儿媳，一见她浑身上下又脏又乱，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紧张又担心的她一下就把府中的一众人都给惊了过来，惹的苏耦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去逛了一圈后山的桃林。

这一下把以孔嬷嬷为首的所有人都给吓着了，扯着苏耦上上下下的看了几圈，确认她并无什么大碍后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但孔嬷嬷她老人家当即便说了，余下的这两日，哪怕苏耦只是出个院门都必须让人跟着，即便不要其余人也必须要带上石栾。

大约还有不到十日便是正阳节了，因着要提前准备些时新的东西给云安的苏家带去，他们几人来的那日夏伯就略委婉的同苏正询问过几人何时回云安。

幸而他们几人来之前就商议过，宗明旌那处的时间要留宽裕些，所以他们在环溪村的日子最多不过五日，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余下也就是区区两日了…

苏耦本就有那么点心虚，也怕自己在多说什么一下气着孔嬷嬷了，不敢不从，忙不迭的应承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