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轶事 第5章 苏醒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等沈珏和裴亦舟赶过来的时候，书店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几排书架都东倒西歪，碎纸与手稿在空中四散翻飞，连前台的桌子都被撞断了一只角。

翟天手里拿着一堆符纸和手稿，腋下还夹着几本书，正在书架之间狼狈地东跑西跑，试图拦住躁狂的九尾狐：“别跑了！我们没有恶意！——哎呀！不要碰了！那是风幕珍贵的手稿！你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虾滑纵身一跃，试图拦住那只狐狸，结果脚下一滑踩到了书架的边缘，大叫着摔到地上。九尾狐受到惊吓，上蹿下跳，尾巴一扫，刹那间那些书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倒下。

不过在最后的那个书架倒地之前，一道剑意袭来，裴亦舟剑锋斜出，稳稳地扶住。

“......什么情况？”

九尾狐踩着翟天的头，几个跳跃来到天花板的大梁，弓起背脊，满眼戒备地俯视下方，嘴里低声发出威胁性的嘶吼。

翟天一把扑过来，捧着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符纸向裴亦舟控诉：“老板啊你看看这！都是它干的好事！”

裴亦舟皱眉，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沈珏就走上前，抬起右手，画出一道青色灵符，释放出一圈极其柔和的灵力笼罩在九尾狐周身。

九尾狐猛地一颤，开示本能地挣扎，却发现围绕在周身的灵力看着温和，实则有着一定的束缚，越是想要挣脱力气反而缠得越紧。

九尾狐不甘地仰天长啸。沈珏神色未变，指间再画一符，化作更深一层的灵罩。九尾狐在灵罩内徒劳地转了好几圈，忽然一顿，鼻尖轻动，似乎嗅到什么熟悉的气息，原本焦躁的神情开始缓和，眼神也变得清澈，整只狐慢慢趴下来。

沈珏手轻轻一勾，牵引着狐狸来到自己面前。他半蹲下来，与狐狸视线平齐，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些许：“清醒了吗？”

九尾狐眨巴着眼睛：“......你是谁？这里是哪？”

“这里是人界的执剑司，我是这里的总执行官，也是山海执剑人，裴亦舟。”

裴亦舟从沈珏身后收剑走近，语气波澜不惊：“另外两位是执剑司的员工。”

九尾狐歪着头看着裴亦舟思考了半晌，语气有些不确定：“你......执剑人？我怎么记得执剑人是带眼镜的？而且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窝窝。”

“那是上一任执剑人，他传位给我了。”

裴亦舟伸出右手手指，在自己额间轻点两下，亮出印记证实身份。九尾狐心下信了大半，然后又看向沈珏：“那你......”

沈珏咳了一声：“我是执剑司的员工，姓沈，单名一个珏字。”

“我是另一个员工，翟天！”

翟天从裴亦舟身后跳了出来，顶着一头卷毛，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九尾：“再次重申一下，我们真不是坏人，你看你把这地造的，本来就没钱......”

九尾狐有些心虚地甩甩尾巴，理不直气倒壮：“这我哪能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是好是坏啊，那只黑猫噌一下跳到我身上把我弄醒我都还没说呢！”

虾滑适时地噌一下跳到沈珏肩上：“本喵又不是故意的，本喵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醒！”

“那也是你把我踩醒的！这里变成这样你也得负责任！”

“哈？！本喵都没听过这个歪理......”

眼看虾滑就要跳到灵罩里和九尾狐掰扯了，沈珏及时伸手揪住虾滑的后脖颈：“行了，这种事吵什么。——九尾，你先跟我们说说，在你发出求救信号之前，你都干了些什么。”

九尾狐朝虾滑磨了磨牙，听到沈珏的问话后甩了甩尾巴，陷入了沉思：“我只记得我之前一直呆在青丘山坐着发呆，山下突然就起了蓝绿色的烟雾。我跑下山刚一凑近，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迷迷糊糊中就睡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就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汲取我的灵力，但我也没法挣脱。”

“烟雾是怎么出现的？”

九尾狐皱着眉头使劲想了想：“我，我就一路晕乎乎的，好像是有人类闯进来了。我记得是个人形的黑袍子把我带走的，他身后还跟着还有好多长相怪异的东西。之后我就一直昏沉沉的，不知道被什么困住了，我的灵力也在不断被汲取。”

沈珏和裴亦舟对视一眼，神情凝重：“那你还记得他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带着什么首饰之类的？”

“没有。”九尾狐摇了摇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尾巴，“不过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冷很冷的灵气，冷到骨头里去的那种。而且灵力颜色都是黑的，闻上去也不是我们的气息。”

沈珏了然：“异质灵力。”

“应该是。不过剩下的，我就记不太起来了。”九尾狐恹恹地垂下头，“对不起。”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

沈珏安抚道：“而且你能发出求救信号联系上我们把你救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九尾狐勉强地抬起头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哦对，我还有件事情不明白。”

“你说。”

“我没感觉错的话，那确实是人类闯进了山海界。所以守门人呢？守门人风幕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吗？”

不等沈珏和裴亦舟答话，九尾狐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见到过风幕了，他以前经常就巡查，但这次他游历时间太久了，久得我们异兽都觉得很不正常。”

屋内残余的阵光一闪一灭，沈珏在自己房间重新替九尾狐布下灵阵，又再三检查了一遍她体内，发现残余的异质灵力虽然还有，但已不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对身体有侵蚀。

九尾狐又沉沉睡去。沈珏退出房间，关好门。他来到书店内，就看到裴亦舟在整理书架，翟天在前台哒哒哒地敲着计算器：“书架损坏五个，风幕手稿损坏十五张，桌子踢坏两个......”

沈珏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帮裴亦舟整理：“老板，这个九尾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回去？”

裴亦舟接过沈珏递来的书，思索片刻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不急，等九尾狐灵力稳定下来了，再想办法送它回去那边。”

而翟天这边算到总额的时候，开始仰天长啸：“老板！真的不能把九尾狐卖了吗？！或者让它打白工赚钱啊！这几天我跑腿的加上你跑腿的就差不多全搭进去了！”

“九尾不能卖也不能打工，但是虾滑也许可以。”

沈珏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趴在前台假寐的黑猫：“把它送去猫咖，赚点钱。”

翟天听完两眼放光：“你说真的吗沈哥？！”

“假的！本喵不同意！”

虾滑无法装睡，直起身子表示拒绝：“本喵才不要打工！再说了，本喵也不是普通的猫，本喵可是......”

沈珏有些刻意地咳了一声，虾滑只好悻悻闭嘴：“本喵可是灵猫！”

裴亦舟面色平静，像是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一边整理，一边问道：“九尾说的这些事，你有什么看法？”

翟天扔下计算器跑下来也跟着帮忙整理，听到裴亦舟的问题随口答道：“能有什么看法，保不齐就是虚空掠夺做的呗。”

裴亦舟语气冷淡：“没问你。”

“啊？！噢......”

一旁的沈珏停下手上的动作，沉吟片刻才开口：“我感觉他们偷渡异兽汲取灵力，然后污染这些灵力再重新注入到异兽身体催生制造异灵，之后指挥这些异灵到两界结界处进行破坏干扰，制造混乱，为再次潜入山海界偷渡异兽制造掩护。”

裴亦舟微微点头：“这就像一条循环往复的生产线。”

翟天插嘴发出疑问：“可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两界之间又不对立，虚空掠夺就是为了进驻山海界吗？”

“目前看来他们的目的就是如此。”

沈珏思考良久才道：“山海界有些区域是禁地，非守门者不可进。”

“......”

一阵诡异的沉默落在几人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虾滑从前台跳下，打了个哈欠：“哎呀，本喵年纪大了有点困，要先去休息。”

沈珏没理它，虾滑自顾自地回了房间。裴亦舟看了翟天一眼，翟天上道地一拍脑门：“哦对，我还要去完善我之前几个布置灵阵订单，我也先回去了。”说着也往后门跑了，书店里就只剩下沈珏和裴亦舟两人。

静默半晌，裴亦舟突然开口：“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而且接触异灵的经验也很丰富。”

沈珏闻言语气平静：“只是偶尔接触，记得比较清楚。”

裴亦舟看着他，笃定道：“你不是普通的灵术师。”

“我没什么出众的，最多灵力比较高。”

“你认识风幕。”

沈珏语气平静，微微收起指节，露出一丝警惕：“我说过，与风幕就是旧识而已，算不上多熟。老板，你想说什么？”

裴亦舟沉默了片刻，随即偏开视线：“没什么。”

空气骤然又安静了，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裴亦舟轻抚书架上的书，又问道：“沈珏，你觉得风幕还活着吗？”

沈珏指尖一顿，片刻后才道：“我觉得，大概还活着。”

裴亦舟挑了挑眉毛，对这个回答感到有些意外：“大概？”

沈珏嘴角动了动，淡淡道：“我不太想把他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