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 第20章 对峙

草地上铺上了精致的羊毛毯，踩在上面宛如走在云端，两旁站着高大的和朔士兵，个个面带铁甲，只留下一双锋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在士兵的身后则是一张张精致的木桌，坐着四十九部的首领们，他们见到宋临安从马车上下来，在他走过的时候都忍不住侧目观看，桑兰成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和朔，但也有不少首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会儿突然看见这么个精致得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大雍人，不少人的眼里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宋临安穿着一身宽袖白衣跟在侍官身后，乌黑的长发半披在脑后，用一根白玉簪子将头发挽了起来，发尾还坠着同色的小玉环，走动起来就能听见他脑后玉环碰撞的清脆声。

和朔人都喜欢五彩缤纷的服饰，身上总是会穿得花花绿绿的，哪里像宋临安这样从头到脚只有两种颜色，偏偏宋临安还生的白，在阳光的直射下，他的面庞和裸露出来的脖颈像是无瑕的美玉一般，甚至还隐隐发光。

白衣白肤，一头乌黑长发，眉眼又漆黑如墨，让他在一片五彩斑斓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在场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那抹白色，直到他走到了王座面前数十米远的地方。

走到了这里，前面再无遮挡，宋临安很快就看到了跪在王座前的两道身影。

一红一黑，一个挺背，一个伏地。

草原王的视线自从宋临安走近之后就再没挪开过，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叹，随后又有些可惜，这样好看的人儿怎么不是个女子呢？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缓缓落在跪在地上的桑兰身上。

宋临安很快就走到了桑兰身边，在侍官的示意下，他朝草原王跪地行礼，朗声道：“拜见大王。”

草原王没有出声，宋临安只好维持着伏地的姿势，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去看身边的桑兰。

谁知桑兰并没有看他，双眼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王，请您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宋临安的身后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只听一声扑通跪地的声音，塔娜拽着格达跪倒在地，女人尖利的声音哭喊道：“大王，三殿下死得蹊跷，求大王彻查此事！”

草原王抬起眼皮看了面前跪着的一地人，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串骨珠。

他淡淡开口：“现在人到齐了，查干，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草原王的声音不大，由于场面十分安静，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

查干伏在地上的脊背一僵，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眼周围跪着的一群人：“回父王，三殿下并非是自杀，而是被桑兰所害。”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旦开了话头便滔滔不绝：“从大雍返回的路上，我和三哥一直都有联络，在和亲队伍进了我们的地界之后，三哥的书信反而没有了。”

“和亲队伍来到王庭的前半个月，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三哥的书信，后来我去问了塔娜，她同样也没有收到三哥的家书。”

查干看了眼默默垂泪的塔娜和小声哭泣的格达，再次说道：“王女殿下说三哥是自杀，但凡了解三哥为人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带人沿着和亲队伍的路线走了一遍，果然让我在驻马镇前面不远的草原上发现了一点线索。”

“在这期间，我每回路过和亲队伍走过的那些城镇时，都会遭到不明人士的暗杀，好几次差点命丧途中，幸亏有我母族的相助才让我捉到了一个活口，那刺客亲口告诉我他是王女殿下养的死士，前来刺杀我就是为了阻止我继续调查三殿下的死因！”

“王女殿下，不知道三哥究竟是如何惹你生气了，至于让你花这么多力气去掩盖他死亡的真相吗？”查干双眼如炬，瞪着桑兰，随后便抬眼看向草原王：“父王，可否让儿子把人证带上来？”

草原王微微颔首，桑兰冷淡地看了查干一眼，继而又垂下了眼眸。

很快，查干口中的人证就被带了上来，那人服饰整洁，只是双腿绵软无力，脸上也有些淤青。

“这就是你捉住的刺客？”草原王看了查干，又看向桑兰：“桑兰，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桑兰垂着眼睛，连个视线都没有给众人，语气平平：“女儿没做过这些事情，无话可说。”

查干明显一怔，随即厉声呵斥道：“桑兰，你敢对着父王，对着四十九部的族人，对着天上的太阳神说你没杀害吉格勒吗？现在我有人证物证，岂是你一句没做过就能开脱？”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桑兰身上，就连一旁跪着的宋临安也抬头偷偷看她。

桑兰注意到了宋临安的视线，朝他安抚地笑了笑，绿眼睛里是一片漠然之色：“六哥，我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她抬眼看向查干，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讥讽：“你大可把人证物证都摆出来，让父王和族人们，以及太阳神都看清楚，究竟是谁在说谎，是谁一直打着三哥的名号在做于他有利的事情？”

查干敏锐地捕捉到了桑兰眼中的情绪，脸色猛然涨得通红，随即看向那名被押上来的黑衣人：“你说！”

黑衣人被侍卫们死死压在地上，他颇为艰难地抬头看向王座上的草原王，咳了几声：“回大王、六殿下，奴是黑铁骑里的一名小兵，半月前和小队一起被王女殿下派去拦截六殿下，半途中被六殿下的亲兵所捕，其余人接连丧命，唯独奴因重伤被六殿下保留了一条小命。”

不少部落首领的脸色纷纷一变，在和朔谁人不知黑铁骑的威名，但是又听见这人说身为黑铁骑的他们能被六殿下的亲兵所捕，心里对两方人马的战力便多了几分疑虑。

“桑兰为什么让你们去拦截查干？”草原王淡淡地开口，眼眸微垂，像是一副极为困顿的样子，手里的骨珠却捻得飞快：“好好地怎么还把黑铁骑派出去了？”

男人的额上缓缓淌下汗珠：“回大王，具体原因奴不知，奴只接到了不让六殿下安全返回王庭的命令。”

查干立刻叫道：“父王，桑兰好狠的心，不仅杀了三哥，她甚至还想杀了我。”

四下一片寂静，草原王意味不明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查干，又看看始终挺着脊背沉默不语的桑兰，缓缓道：“桑兰，是这样吗？”

桑兰向草原王微微躬身，低着头道：“回父王，女儿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六哥。”

草原王头也不抬：“可。”

桑兰便利落起身，动作间看不出丝毫停顿，宋临安从一来到这里就跪在地上，直到这会儿双腿已经麻木了，而桑兰看起来比他跪的时间还要长，起身的时候竟然看不出任何不适，这让跪在她身边的宋临安大为震撼。

她看了眼查干，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让查干冷汗直流：“六哥说这人是黑铁骑的人，可是我的部队最近并无任何调动，甚至连管控黑铁骑的兵符都在父王手中，请问六哥，这人我是如何调动的？”

“你、你……黑铁骑本就是你一手建立，谁人不忠心于你？”查干稳住心神，不去看桑兰的表情：“有没有兵符又有什么关系？”

桑兰弯起嘴角，抱臂站直了身体：“那好，既然我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兵营里调出一队人马，都没有一个人上报给父王吗？六哥，你真的觉得我有这么大本事？”

“若我有这么大本事，你早就回不来了，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桑兰笑盈盈地看着查干，面上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那是一种混合着讥讽和嘲笑的表情，看得查干怒气滋生，可他却没有办法反驳桑兰。

“王女殿下！”

就在查干一时语塞的时候，跪在另一旁的塔娜突然直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桑兰，声音尖锐刺耳，她一字一顿地问：“殿下，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么？”

塔娜双眼里的情绪几乎要溢出眼眶，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桑兰：“三殿下去大雍的前一晚和我说过，每隔五天就会和我写一封家书，可是当他返回王庭时，家书在某天突然断了，我再也没能收到过他的信。”

“吉格勒不是那样不明不白就消失的人，也绝不是甘愿赴死的男儿，我算过日子，他最后一封家书传回来的时候，和亲队伍正好走过驻马镇。从驻马镇到王庭刚好需要半月时间，而就在那段时间，王女殿下你带着黑铁骑出了王庭，最后回来时又是与和亲队伍一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南边十六部有异动，我带兵出去怎么了？”桑兰看了眼塔娜，指尖在衣服上细微地摩挲了一下，淡淡道：“新婚当夜我也带了黑铁骑出去，这能说明什么？”

“从王庭去南边十六部必定会经过驻马镇，返回时同样也是，而吉格勒偏偏就在驻马镇周边失去音讯，王女殿下，你敢让大雍的和亲队伍前来说明情况吗？”塔娜的言辞比查干好了太多，她因为身份缘故只能跪在地上和桑兰说话，但一身气势却丝毫不输给桑兰。

失去吉格勒后的每个夜晚，她都在积极联系她能联系到的每一个人，去询问她丈夫的死因，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塔娜甚至都没有见过吉格勒的遗体，送到她手中的只有一套带血的衣物和一小截指骨。

那截骨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让她面对桑兰也能生出无尽的勇气，能直直地看着王女的眼睛。

她绝对不会放过杀死她丈夫的凶手。

桑兰的视线短暂地在宋临安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才开口道：“三嫂说笑了，哪里有大雍人能作证呢？”

查干立刻接话，看向跪在她脚边的宋临安，语气中带上了些得意：“谁说没有？你的王夫不就是大雍人？”

“宋公子，请问在和亲路上，吉格勒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你们面前的？你们的队伍停歇在驻马镇的时候，我丈夫还活着吗？”

先前在帐篷里的那个问题，现如今又被塔娜问了出来，被点名的宋临安呼吸暂停了一瞬，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他微微抬头，就看见王座之上的草原王也在低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