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之后,云薇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久地改变了。
那些破碎而惨烈的梦境片段,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惊恐的、想要逃离既定命运的局外人。那些冰冷的酒瓮、灼人的烈火、穿心的利剑……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只是“原主的剧情”。
那是“她”曾经切实经历过的死亡。
殷昼那日的失控与痛楚,也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男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祇,而是一个同样被困在轮回噩梦里、背负着三生血债与遗憾的囚徒。他的偏执,他的掌控,他近乎病态的守护,都源于那一次次失去的恐惧。
同情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凉和警醒。
依赖他的保护,就能打破这既定的宿命吗?
宫宴上,他能泼掉一杯毒酒;梦境里,他能拥着她给予安抚。可那制造毒酒的手,那引动梦魇的根源,依然潜藏在暗处。柳如烟今日失败了,明日呢?那无形的“剧情之力”呢?还有殷昼自己……他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
等待他人赐予的救赎,永远是脆弱不堪的。
真正的生路,不在殷昼的羽翼之下,而在她自己手中。
她必须挣脱——不仅挣脱柳如烟的陷害,挣脱那该死的“第三章”剧情,更要挣脱殷昼用记忆和执念为她编织的、名为“保护”的牢笼,挣脱这不断重复死亡结局的轮回宿命!
这个念头如同在心底燃起了一簇火苗,虽然微弱,却驱散了些许寒意,带来了久违的力量。
她开始变得“顺从”。
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带刺地警惕着殷昼的靠近,也不再被动地承受他的安排。她会在他批阅奏折时,安静地在一旁研墨,目光却不再空洞,而是悄然观察着他处理政务的习惯,倾听他与臣子(偶尔在殿外禀报时)的对话,记忆这个王朝的权力结构和潜在规则。
她会在殷昼用那种穿透时光的眼神凝视她时,适时地垂下眼,掩去眸中所有的思绪,只留下温顺的侧影。她开始偶尔,提出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要求。
“陛下,臣妾觉得殿中有些沉闷,想移植一株白梅到院里,可以吗?”她指着窗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模仿画中人的清冷向往。
殷昼看着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似乎透过她,看到了白梅树下抚琴的旧影。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准。朕让人将暖房里那株最好的玉蝶梅移来。”
“臣妾近日翻阅古籍,对前朝旧事有些好奇,陛下……可否允臣妾去藏书阁走走?”她试探着,为自己争取一点有限的活动空间和信息来源。
殷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一丝不悦。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事物,似乎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云薇立刻垂下头,轻声道:“若是不便,便算了。”
看着她这副“失落”的样子,殷昼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他最终妥协道:“让內监跟着,不可久留。”
云薇温顺地应下。她知道,这是一小步胜利。藏书阁,那里或许有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记载。
她甚至开始,极其谨慎地,接触殷昼身边的人——比如那个总是低眉顺目、却能在殷昼暴怒时让他稍稍冷静下来的老內监,福安。
她不再试图从殷昼口中套问关于“三辈子”的真相。那些血淋淋的过去,由他口中说出,只会加深他的执念和她的恐惧。她要自己去寻找拼图,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去厘清这混乱的棋局。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必须计算精准。她不能引起殷昼的怀疑,不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又要在这密不透风的掌控中,为自己撬开一丝缝隙。
偶尔,在深夜,当她从零星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感受到身旁男人即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的禁锢时,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会再次袭来。但她不再只是无助地颤抖。她会悄悄调整呼吸,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
云薇,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是等待拯救的囚徒。你是你自己。你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
活下去,不是作为“她”的替代品,而是作为云薇,活下去。
这一天,殷昼去了校场阅兵。云薇在福安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家藏书阁。
阁内光线微暗,弥漫着陈年墨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她避开那些明显记载宫廷秘闻或前朝历史的区域,只在外围的书架间流连,随手抽出一本地方志或山水游记,姿态闲适。
福安远远地站着,目光偶尔扫过,并未过多干涉。
云薇的心跳却微微加速。她的目标,是一本被随意放置在角落、书脊磨损严重的《异闻录》。这类杂书,通常不被重视,却可能保留一些官方正史不愿记载的、光怪陆离的传说。
她假装被一本花卉图谱吸引,慢慢挪动到那个角落,迅速将那本《异闻录》抽出,藏入袖中。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当她拿着那本花卉图谱,神色如常地走向福安,表示可以回去了时,老內监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云薇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住了那本粗糙的书册。
回到寝宫,殷昼尚未回来。她借口乏了,屏退左右,独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窗外,那株新移栽的玉蝶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姿态孤高,像极了画中模样。
云薇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袖中的《异闻录》。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她快速地翻阅着,跳过那些神鬼精怪的故事,直到某一页,她的目光骤然定格。
那一页的标题,赫然写着——《轮回蛊》。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