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胭脂铺 第4章 母逝

南桥村依山而建，屋舍零落地遍布在山脚，山脚下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这便是小南河，河对岸的绵绵青山，便叫做小南山。

山脚下有一条小径，小径旁的坡地上开满了各色野花，如意正带着吉祥在此寻找着自己所需的胭脂花种。

春日里，水塘生春草，绿柳有鸣禽，小南河两岸桃花和李花竞相开放，花瓣落入水中，被水花温柔地挟裹着流向远方，不时还有鱼儿从水中跃出，叼起一两片花瓣，又落回水中，摆了摆尾巴，便不见了踪影。

午后微带暖意的阳光驱散了寒冷，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太阳也渐渐西沉，翻遍了大片山地的如意仍未找到设想的那几种花，不由焦虑了起来，

——难道大庆朝并没有那几种花？倘若找不见那几种花，自己真要攒钱去买玫瑰花种不成？

看看日头，太阳已逼近山岗，再不回去，爹娘等会儿回家就得喝西北风了，她只得随手采集了几种颜色艳丽的花瓣打算回去试试看能否提炼出可用的色素，便唤上吉祥准备回家。

*

夕阳西下，天边渐渐弥漫起漫天红霞，给田间地头披上一件霞衣。

如意垂头丧气地走在小路上，旁边儿的吉祥拉着姐姐的手，美滋滋地抱着几个大花环，如意不由羡慕了——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正灰心丧志的时候，田坎上迎面走来一个长得圆头大耳的壮实汉子，看见如意两姐妹，汉子招呼道：“前边儿的是李家的如意丫头吗？”

如意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们村儿的王大叔，小胖子王明礼的爹王长富，忙强打精神问好：“是嘞，王大叔好！您这是才从山里出来？”

王长富摇了摇手里拿着的几根枝丫憨憨一笑：“嗨！这几天脚在田里泡久了有些肿胀，就进山里去找了点儿角壳儿树，待会儿回去了让你婶子烧锅热水给泡个脚！”

如意眼神一凝，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植株，只见几截碧绿色的枝杈上挂满了小铃铛一样的绿油油的果实，在风中晃悠着，看着怪可爱的。

但如意却觉得它越看越像她记忆里的某样东西，不由出声问道：“王大叔，你刚才说这个是什么来着？”

“这个吗？”汉子抬起手看了看，疑惑道，“这不就是角壳儿树嘛！山里有很多啊，平时俺们拿来泡脚，活络活络筋骨嘛！”

如意这边儿却越看越觉得像，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央道：“大叔，您可以给我几个果子吗？”

王长富愣了愣，不知她一个小女娃要这个有啥用，只当她是要拿去玩儿，不过反正角壳儿又不值钱，便伸手从枝杈上撸下来一把小果子递给了如意。

如意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把果实凑到鼻子下一闻，当即眼睛就亮了。

——果然是八角！

她望着掌心小小的果实激动不已，之前她起意用家里的鸡蛋熬制茶叶蛋时就曾向爹娘打探过这种食用香料，但得到的回答让她很是沮丧，来村里这么久，她也从未见过哪户人家使用八角来烹饪卤煮。

未曾想，人家确实不是拿它来吃的，而是拿它来泡脚的！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在乡下时貌似就有农人拿它来泡脚，听说对关节肿痛手脚冰凉有很好的改善作用。

眼前的角壳儿果实尚且青嫩，还未成熟，且比起前世的八角小了不少，一颗颗的跟绿油油的小铃铛似的，应该并非同一个品种，但和八角味道相差不大，她不由喜出望外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王长富看着她乐成那样儿，不由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几个泡脚的角壳儿，至于这么高兴吗？

如意看出他的疑惑，只抿着嘴笑而不语。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我这可不是拿来泡脚的，而是拿回去煮着吃的，以后还打算卖给大家呢！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拿着他泡脚的东西去煮鸡蛋，估计脸都要绿了！

此行虽然没能找到做胭脂的花种，但发现了八角，倒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

太阳挂在山岗上挥洒余晖的时候，如意姐妹俩终于赶回了家。

看看日头，再过约莫一刻钟的工夫，爹娘就要回来了。如意赶紧去灶房里生起火先烧上一壶热水，把菜篮子里的大白菜拿出来淘洗干净切丝儿做了个醋溜白菜，最后又把下午做的鱼汤热在锅里。

傍晚时分，她爹娘扛着锄头回了家，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大碗白花花、热腾腾的鱼汤，黄香菊不禁喜道：“唷！这哪儿来的鱼啊！”

说完突然一顿，皱起眉头转身盯着如意：“李如意！你是不是又偷偷去小南河摸鱼了！”

如意一看她娘这风雨欲来的架势，赶紧解释：“哎呀！阿娘你想哪儿去了，这是下午竹林里的那对母子给我们送来的鱼！”

竹林？她们两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如意娘将信将疑，如意只好把上午发生的事儿跟她爹娘解释了一番，说着又扯出一直扒拉在桌子旁流口水的吉祥：“……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问吉祥。”

吉祥：“？”看到疯狂给她使眼色的二姐，她终于开了窍，点头如捣蒜地附和着，一双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那鱼流口水。

“咳咳，看你把孩子吓的，”他爹一直在旁边不敢吱声，此时见她娘怒气渐消，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孩子辛辛苦苦在家给你做的鱼汤哩，你还不赶紧尝尝？”

她娘顺着她爹的手坐了下来，如意赶紧殷勤地给她爹娘一人乘了碗鱼汤。

鱼汤色白如牛乳，鲜而不腻，鱼片嫩白爽滑，余味无穷。

她爹喝了一口便连连赞叹：“我家乖女这手艺，绝了！我看不比咱县里的清源酒楼差！”

她娘笑着瞪了他一眼：“瞧你那样儿，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鱼一样！”

看了看呼噜噜喝着鱼汤的吉祥，提醒她小心鱼刺后，又转头对如意叮嘱：“竹林那边儿给了咱这么大一条鱼，咱们得去谢谢人家，去年收的红薯还不错，你明天看着挑拣一篮子，给那边儿送过去吧。”

如意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又想起那孩子来，

——也不知他吃了鱼汤没有，之前还说傍晚要来还篮子，现下影子都不见一个，果然是个小孩儿。

*

太阳已完全地沉到山岗里了，只在天边留下漫天红霞。

吃完饭，如意娘便提起针线篮去隔壁刘婶子家串门子去了，她爹则坐在门槛边抽旱烟。

“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如意掏出口袋里的八角，给她爹瞧了瞧。

她爹拿起一颗果实，仔细看了看：“这不就是泡脚用的角壳儿嘛！小南山里一大堆哩。”

如意喜道：“那等您得空了，带我进山去捡点儿回来成吗？”

“那不成，进山干啥？这几天都忙着呢！”如意爹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何况这泡脚的玩意儿你要来干嘛？女孩子家家的，先把你那女红学好再说！”

她爹就是嫌麻烦，虽说小南山里这玩意儿不少，但那也得走到半山腰才成呢。

如意娇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附在她爹耳朵边儿悄声道：“您要是不带我去，那我就把你偷偷藏酒在草垛子里的事儿告诉我阿娘！”

她爹不由愣住了，这鬼丫头！

如意她爹可是南桥村远近闻名的耙耳朵，被她娘黄香菊拿捏得死死的！

李远青原是个父母早亡的穷小子，是在村儿里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穷小子长成了人高马大的汉子，也到了该讨媳妇儿的年纪，却没人愿把女儿嫁给他。

——虽说小伙子生得俊俏，又有一把子好力气，但家里却穷得就剩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连亩田都没有，靠他自己在村儿里给别人打打长工赚点儿钱，虽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也没人愿意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不是？

原以为他就要这样一辈子打光棍儿了，没成想这李长青常年给村里黄富户家做长工，结识了他家的小女儿，一来二去地，两人竟然看对眼了！

这黄家的小女儿黄香菊，长得那也是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竟然看上这么个穷小子，连家里给她订好的亲事都不要了，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李长青，黄家夫妇拗不过她，只好把女儿打包嫁给了李长青，附赠良田一亩。

虽然把女儿嫁了出去，但黄家夫妻俩也被小女儿伤了心，因着这缘故，如意家和她外婆家一直没什么来往。

不过如意她爹倒也争气，在乡下，吃苦耐劳的汉子日子总不会差，这不，十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小茅草屋变成了三间泥瓦房，今年还买上了小母鸡，日子渐渐也好过起来了。

不单如此，她爹待她娘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好到了自己惧内的名头闻名十里八乡。

那年她娘生吉祥的时候，血崩难产，差点儿没救回来，她爹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香菊！咱以后不生了成不成！没有儿子就没有罢！闺女俺也一样喜欢，咱不管别人怎么说呜呜！”

她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生了三个女娃，就薄待她们，凡村里其他孩子有的，她们也一定都有。

偶有嚼舌根的妇人在背后说些“一屋子赔钱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类的酸话，她爹一定跳脚：“俺看你就是个赔钱货，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你带上脑袋！”亦或是：“你男人前两天打得你鼻青脸肿，这么快就好了吗？”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每每都要她娘去善后。

想到她爹过去那些光辉战绩，如意不由笑出了声。

只一点，她爹爱好喝点儿小酒，但她娘为了给姐妹俩存点儿嫁妆，平日里对自己和自家男人那都是能省则省，又哪里舍得花钱买酒喝？

因此她爹只能偷偷藏点儿私房钱，偶尔买两盅解解馋。

之前如意搜摸鸡蛋时就发现她爹藏酒的秘密基地了，只一直没揭穿，现在用来“威胁”她爹带她进山找角壳儿，正正好~

听完如意的话，李长青脸上一僵，气呼呼道：“好哇丫头！竟然威胁起你爹来了？”

如意笑眯眯地，一点儿也不怕她爹，“这怎么能算威胁呢？这是交易，交易！何况我找那东西是有用的，能赚钱！如果您带我去，以后我赚到钱了就给您买清源酒楼的桃花酿如何？”

紧接着又使出撒娇**，搂着她爹的胳膊直晃，“好不好嘛，爹爹~”

她爹虽然很是怀疑这丫头说的能赚钱的东西，但架不住二女儿的甜言蜜语，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等缓过神儿来，只听得那丫头道：“爹爹最好了！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嘻嘻！”

她爹：“？？？”

他们说定啥了？

如意才不管一脸迷糊的爹爹，得了承诺，喜滋滋地就跑去找她娘了，谁知刚走到院儿门口就看见她娘迈着碎步急匆匆地回来了。

“娘，这是咋了？”她迎上去问道。

她娘看看如意：“明天不用去给竹林那边儿送红薯了。”

“这是为啥？”

她娘踌躇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缓缓叹了口气：“竹林那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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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逝